情急之下,夏落也顾不得究竟是她造成了混乱,还是这大殿中的众人本就各怀鬼胎、蠢蠢欲动。
眼瞧着她忍不住肚中的翻腾,即将在这大殿、这夜宴中丢尽脸面的时候,殿中的众人却像是忽然之间不约而同地有了默契,拦在夏落跟前形形色色的男人、女人、宫女小侍终于识相地闪开了,她们带着一片哗然之声急忙奔向了大殿之上,团团围住了如今这殿堂最至高无上的人,转而离开了夏落的身旁。
瞧见眼前这般奇特的情形,便是脑子混沌的夏落不免也愣了一瞬,不过也只是呆愣了一瞬而已,她惊异地侧过头瞧了一眼,只能瞧见数道模糊不堪、摩肩接踵的黑影,这些可怖的黑影急匆匆地奔赴向一个地方,甚至无所顾及地交缚重叠在了一起。
还未瞧个清晰,下一瞬,夏落腹中的翻腾感愈发强烈了,就像是极不平静的风暴洋里,一个浪头猛地激打在黑黢黢的礁石之上,原以为自那之后便会安宁片刻,却未料到这浪头一浪比一浪剧烈,及更令人胆战心惊。
夏落再也顾及不上身旁之事,只得头也不回地侧身朝这莺歌燕舞、酒色财气、贯朽粟红的大殿之外奔去。
这一次未再有人拦住她,也算是圆了夏落起初逃离席间、逃离这大殿,至少不要让她当着众人的面丢丑的卑微心愿。
懿轩在瞧见夏落好似落荒而逃起身离开他身侧的那一刻,便情不自禁地随着夏落一同从席间坐起了身,原本一双冷然的眸子此刻也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关切和担忧,朝前迈出的绣着金线的白色锦靴似是要追随渐行渐远的夏落而去,就像是这白色锦靴的主人愈来愈远的一颗心一般。
“小轩。”最终是懿轩身侧的冷若芊出言唤回了他不知飘向何方的思绪。
懿轩那一只踏着白色锦靴不自然伸向前的脚登时一僵,片刻之后他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紧随着夏落的视线,转而偏头对上了冷若芊巧笑嫣然的面容。
她唇角的清浅的莞尔笑意就像是刻在面容上的面具一般,无论何时都从未卸下来过,除却到了极其伤心之处,那抹笑意无形之中会带上几分隐忍的苦涩,于那之外,这笑意永远是这般清浅又粲然。
冷若芊所唤出的亲昵称呼是太女从未唤出口的,可即便是这般亲密无间的称说,懿轩亦是无动于衷、见怪不怪地应承了下来。
见他仍是那样一副低垂着眼、闷闷不乐地模样,冷若芊不禁扑哧一笑,轻言安抚道:“咱们不是商议好了,小轩还在忧心什么呢?”
闻声,懿轩神色淡淡地抬眸瞥了身侧的人一眼,掩在宽阔袖口之下的纤纤素手无知觉地刺着自己的掌心,喑哑着嗓子反问道:“暗中埋伏的那人可靠吗?”
冷若芊不由得挑了挑眉,哑然失笑一声,眉宇间带着些不正经的揶揄,道:“自然是可信的,即便太女殿下武功再高强,也翻不出那位的手掌心。”
懿轩紧紧抵在掌心处的锋利指甲登时一滞,片刻之后,他慢慢收回落在冷若芊面容上的视线,敛了眉目没再吭声,他想问的并非是暗中埋伏的人能否将太女顺利收归他们的罗网之中,而是想知晓临到关头那人会否背离反叛他们,毕竟,今夜这一席风波四起、暗流涌动的夜宴,并非只有他们在紧盯着太女殿下……
懿轩不是不清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只是他心底愈发升腾起不好的猜想,但愿是他思虑过甚了。
他也的确无暇再忧心来思虑去了,因着紧接着所发生的事情着实打了他和冷若芊一个措手不及。
冷若芊听见不远处的一片哗然和骚动声,不由得有些疑惑地抬头瞧去,然而瞧清的那一瞬,她的神色骤然一变,唇角粲然的笑意也被半分慌乱和苦涩占据了,她有些无奈地低声呢喃了一句:“完了。”
懿轩原本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和心境中,视线也若即若离地追随着夏落为了离开大殿而稍显慌乱的身影四周,当听见冷若芊接连传至他耳边的几声苦涩低喃,他这才有所察觉地侧过头顺着冷若芊愣愣出神的目光看去。
侧头看去的那一刻,他神色中的不以为然霎时间消失,转而却同冷若芊一般怔愣住了,他们的目光越过重重纠缠嘈杂的身影和声响,直直地抵达了大殿之上,数级石阶之上坐落着一个空空荡荡的金色敞椅,椅子双边的扶柄均雕刻着繁琐的花纹,那花纹远远瞧着就像是两只凌空欲飞、涅磐重生的金色火凤一般。
而本应端坐于这金色凤椅之上的却早已不见了,再一瞧那熙熙攘攘、乱作一团的人群中央围着的不正是堂堂定荷国皇父——姜偃。
只见姜偃万分痛苦地瘫倒在石阶之上,凑上前的皆是朝中大臣,即便她们不忍瞧这样一个美男子这般难受地隐忍着痛楚,可男女毕竟授受不亲,更别说瘫软在地上的乃是皇家的男人了,即便先帝逝去两月有余,先帝的男人亦是不能随便冒犯的,若是被有心之人逮住了把柄,那可真不是一件妙事。
半晌过去,竟仍是无人搀扶起倚倒在石阶之上的皇父姜偃,瞧见大殿之上这一幕,懿轩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身侧的侍从平安呢?”
懿轩虽未指明名姓,可不难料想到他口中所说应是姜偃,冷若芊沉吟一声,正欲说些什么却又给懿轩给打断了。
只见懿轩细白、骨节分明的左手食指轻轻抵在嫣红的唇瓣中央,极致的冷白与艳红交映间,竟衬得他的面容多了几分妖冶与魅惑。
被他骤然打断了口中之言,冷若芊倒也不恼,只是顺从地遂了他的心愿,紧接着才将视线复又落在了瘫倒在石阶之上的姜偃身上,直至此时,姜偃的贴身小侍才姗姗来迟,终于穿过嘈杂的人群挤到了自己主子跟前。
平安哭丧着一张脸、死咬着下唇,缓缓揽着自己气若游丝的主子的纤瘦腰肢将他扶了起来,一双清亮的眸子里满是担忧,瞧着似是又急又气,既是责怪自己办事不力,又是气那些大臣见死不救。
尤其是那些往日里对着皇父迎奸卖俏、献媚工妍的贼臣,此时竟是未曾有一个胆敢踏出来将皇父从冰凉的地上抱起来好生安放在凤椅上的,她们只是袖手旁观,好似恨不得皇父即刻死在这夜宴中。
瞧见他怀中揽着的皇父骤然偏过头对着大殿的地面压抑着嗓子低低咳嗽了几声,平安眼中的忧虑好似化为了湍湍急流一般猛地涌向了倚在他怀中的身影,连声追问道:“皇父,您可还好?平安来晚了,地上寒凉,您可莫要有什么事,否则平安这辈子都要过意不去了,若是若是……平安便追随你而去!”
说至最后,平安的嗓音已然是哽咽到了极点,更是有一滴豆大的泪珠顺着他的眼角滑落猛地坠到了姜偃的脸颊和衣襟上。
察觉到脸颊上冰凉的触感,姜偃忍不住蹙了蹙眉头,缓了喉头干涩的瘙痒感后才慢腾腾地掀开了眼皮,微微仰着头对上平安的视线,半是安抚半是斥责道:“你主子还没死呢,可别急着咒你主子我啊。”这有气无力的语态和神情听着不像是斥责,反倒像是在任性耍赖似的。
见怀中的主子终于睁眼应声,平安半是欣喜半是懊恼地住了嘴,转而道:“好,是奴才的错,平安这就去找太医来替皇父诊治。”说罢,他便轻轻将姜偃放在了凤椅之上。
一回过头瞧见那些各怀鬼胎的朝中大臣,平安便没好气地瞪了她们一眼,紧接着他还未跨下石阶两步,方才还紧紧围在四周凑热闹的人便如鸟兽一般立即散了开来,平安只是紧抿着唇,没再分给那些人一点眼色,心中却是赌气般升起了一个念头:大约是这几日皇父对她们太过仁慈了,待皇父身体好转,总得给这些不识好歹的人一点颜色瞧瞧。
这般想着,平安迈下石阶的步伐愈发威风凛凛起来,不过还未踏下这最后一级石阶,便着人给拦了下来。
“平安公子,那冷姑娘既然来了皇宫,不如便让冷姑娘来替皇父疗养吧,这宫中再没有太医能比得上冷姑娘举世无双的医术了……臣正好知晓那冷姑娘在何处,平安公子不如随臣一同前往?”
那女人头脸窄瘦,模样猥蕤,这般丑恶的模样,偏偏还自认风流地对着平安掩眸一笑,她一把拦住了平安,叉手向前意欲攥住他的手腕。
平安一瞅见她脸上堆起的笑意,直觉得胃中翻腾了一瞬,连忙躲开了这女人的咸猪手,正要怒斥出声,却有一道 娉婷的身影挡在了他跟前,他不由得登时一怔。
“多谢大人好意,不过在下既已来了这夜宴,便定当尽心尽力疗养皇父的身子,不劳大人烦心。”
那道身影虽是强势横脚插入到了他和那丑恶女人之间,面上却仍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举止语态亦是再温和不过。
见此情景,平安不由得愈发好奇起来,直到跟前的娉婷身影回眸一笑,他才发现原来挡在他跟前替他解围的正是冷若芊冷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