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嫣然趴在冰冷的石板上，幽怨地盯着顾承瑾。顾承瑾不好意思地笑笑，抬头看天空。
静默之下，只觉得秋风不断从二人身边吹过，两个人在方元楼门前相顾无言许久，终是凤嫣然揉着腰站起来：“烦请靖王带路。”说罢，一套蓝色的太监衣裳盖在了凤嫣然的头顶上。
“你去一边换上吧。”顾承瑾侧开身子。凤嫣然随口问了一句：“敬真公公的？”谁知顾承瑾突然拔高了声音：“敬真是我的内侍，老穿他的衣裳，你想得美。这件我直接去浣衣局偷的，你爱穿不穿。”
“我没其他的意思。”说话间，凤嫣然已经把衣裳套上了，这件衣裳大概是新做的，上面的褶子很新，衣裳有一股木浆水洗的清香味儿。既然顾承瑾不好意思承认，凤嫣然也不会硬要去问出一个结果，她只是在心里谢了顾承瑾的用心，然后站到了他的身后。
可是顾承瑾没有立刻进去，他指着前方：“不远处就是翰林院的大门，今日程兄值夜，你可要去看看他？”难怪顾承瑾要说夜里好做事，原来是安排了自己和程子蓦见面。凤嫣然之前去过翰林院拜孔像，大概方向她是知道的，但她还是摇摇头：“正事要紧，还是先进去查看。至于子蓦，来日方长。”
顾承瑾一挑眉，没说什么，带着“小凤子”往里去了。
方元楼的小太监早已被收买好了，他得了命令站到外面把风，留凤嫣然和顾承瑾翻阅记录，所幸尚乐房的册子都还在。
就算只看最近两年的册子，数量也超过了两人的想象，顾承瑾翻了一会儿，干脆丢开了去：“不行，这样看看到天亮也查不出什么。”凤嫣然本就记得不对，对上这些自然就更觉得混乱，她叹口气：“只可惜账本没了，这一笔一账，我也的确记不清楚。”顾承瑾看了看面前一大摞的册子，突然问：“你们尚乐房开销最多的，除了吃住，是什么？”
凤嫣然立刻明白了顾承瑾的意思，她赶紧上手去翻那些册子：“自然是乐器、配饰的更换！”若陈司乐真的要在账本里拿到那么多的黄金珠宝，只能在这些贵重的方面下手，而且这些记录上面和凤嫣然猜得没错，许多账目被复制了。
“照这么看来，陈司乐就不是无辜的了。”顾承瑾放下册子，见凤嫣然眉头紧锁，不由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你不是要查出真相，怎么还苦着一张脸？”
凤嫣然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这个结果和她预想到大相径庭，按照尚乐房对陈司乐的态度，她一直认为是有人诬陷，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对青荷、对董掌乐她们开口了。顾承瑾大概是猜出她心中的顾虑，便转了话题：“你现在至少能找出那些东西到底在哪里？皇宫戒备森严，就算有人与陈司乐合作，那么多东西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带出宫去。”
“靖王殿下的意思是……”凤嫣然看过去，顾承瑾点点头，只要找出那些东西，将它交到皇帝面前，哪怕暂时不能找出幕后之人，却能证明尚乐房的清白，今后在六房内，也不至于被说三道四。
已经有了证据，想来刑部也很快就能查出来，顾承瑾说了一句“小凤子，回宫了”，就自己先离开了方元楼。凤嫣然追出去时，已经不见了顾承瑾的身影。
“跑得还挺快，赶着吃夜宵啊。”凤嫣然小声嘟囔着，正要回尚乐房却突然看见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
“嫣然！”程子蓦站在那儿微微地喘气，大概是快步跑来的，他身上穿着黑底红纹的学士官服，发冠却忘了带，如墨的长发在风中飘起好看的弧度，实在令人赏心悦目。
外面说话不安全，凤嫣然跟着程子蓦进了翰林院，多亏她这身太监衣裳，一路上倒也没有被人认出来。
可到了屋内，气氛就变得诡异了。以往在凤府，凤嫣然也经常为了躲她爹的教训而跑到程子蓦的卧房里躲起来，但现在静谧的卧房、微微颤抖的蜡烛，两个人听着彼此小心翼翼的呼吸声，都觉得好生奇怪。
这里是翰林院值夜人休息的地方，凤嫣然不敢随便坐下，只得和程子蓦面对面站着。程子蓦觉得脸热，后才走到桌边，问：“嫣然你要喝茶吗？”见凤嫣然看着自己手里的茶具，程子蓦又赶紧解释：“这个是我自己用的……”但自己用过的似乎也不太好，程子蓦只能又安静下来，尴尬地端着杯子。
“谢谢。”凤嫣然鼓起勇气接过来，却也不喝，只是好生地捧着。这套茶具是当时凤嫣然买来让她爹转送给程子蓦的，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可没想到也被他带进了宫里。
这下程子蓦才稍微放松了一点：“嫣然，你还好吗？”尚乐房的事，他多少打听了一些。凤嫣然自然说好，但至于为何来此她也没说，她问了下凤家的近况后，便又问：“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方元楼的？”
“我不知道你要过来，是方才有一位公公到窗前告诉我的。说是让我去一趟方元楼门前，说是，说是能看到我最爱的……”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支吾着低下了头。凤嫣然猜是敬真，又想到敬真公公唇红齿白的模样说出什么“最爱”的话，不由心疼好好的一个人被顾承瑾蹂躏地太不像话。
“对了！”程子蓦想到什么，忙去打开自己随身带着的书箱，不知是不是太慌张了，所以好半天才从箱子里摸出一个盒子，他放到凤嫣然手上：“你收下吧。”凤嫣然打开，是一枚绿到通透的玉佩：“这是谁给你的，君上？”
程子蓦像是害怕凤嫣然不喜欢，自己先上手把玉佩套在了凤嫣然的脖子上，做完这件事，程子蓦才像是轻松了许多的样子：“嫣然，这个玉佩不是谁赏的，它是我程家几代人传下来，我娘给我是要我交给程家未来的媳妇的。”他每说一个字，语气便弱一分，说到最后时却是凤嫣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像是得到了鼓励，程子蓦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来：“很多年前我就想把这个给你了，但是那个时候你是司马千金，我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门客。可现在不一样了，君上说等我从翰林院离开，他会安排我去六部任职，是一个正三品的官职，我本来想等到那个时候再把玉佩给你，可是我今日不知怎么的，我觉得我等不了了，嫣然，你可愿意……”
说这番话比让程子蓦背完一堆书还要难，他好容易将话说到最后，偏生凤嫣然忍不住笑出了声，是那种突然的笑，顿时让程子蓦懵住了。凤嫣然缩回手捂住嘴解释：“对不起，主要是你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我一时间没憋住……”她笑着笑着，眼泪却突然一颗颗的从脸上滑落了下来。
程子蓦最见不得凤嫣然哭，她一哭自己也跟着慌了，忙挠着头：“我是不是吓着你了，怪我不该如此冲动，现在是什么时候呢，我怎么能只想着自己。嫣然，你别哭了，都是我的错。”
“不是。”凤嫣然用袖子擦擦眼泪，她手里握着脖子上的玉佩，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我是开心，好了我不打断你，你继续。”程子蓦便再次握住凤嫣然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问：“我是说，嫣然，你愿不愿意……”“我愿意。”凤嫣然抢着回答了，程子蓦错愕一会儿后，也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
他们的眼里此刻只有对方，程子蓦大着胆子轻轻抚上凤嫣然的脸，他低声唤她一句“嫣然”，脸慢慢凑了过来。凤嫣然倒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表面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身心却早已僵硬到不行。程子蓦要亲自己了？天，我今晚吃大蒜了吗？她脑子里胡乱地想着，却感受到程子蓦的唇轻轻地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他的脖子上有好闻的青草味，凤嫣然笑着闭上了眼睛。
“那个，打扰一下。”顾承瑾在窗外敲了敲窗棂，吓了屋子里的二人一跳。程子蓦下意识将凤嫣然挡在身后：“靖王殿下，不是你想的那样。”凤嫣然气得要跟顾承瑾拼命，顾承瑾却翻身进来，拉起她就要走：“我是让你们来见见面，说说话的，谁知你们还打算在这里生儿子了！快走，来人了！”
话音刚落，果然听到外面传来几个脚步声。“来那么快！”顾承瑾知道走不了了，只得找地方躲，凤嫣然熟练地往床底下爬：“靖王殿下你躲床上！”
凤嫣然真的是在为顾承瑾考虑，毕竟他是一个王爷，再怎么也不能往床底下钻不是？但一切都晚了，顾承瑾刚躺到床上，程子蓦还未来得及用被子把他遮起来，门就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