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武举已过十日之久,武举一般所授官职并不高,沈嘉言是丞相之子,便更要避嫌,因此皇帝授予沈嘉言护军校一职。
沈嘉言倒是乐呵呵接受了,太平盛世,本就不看重武官,在这样不显眼的职位上,也许还能免去许多构陷。他还年少,有的是时间韬光养晦,积蓄实力。何况有才之人,何苦没有出头之日?
沈丞相在明面上对这个安排没有过多表态,但私心里,他还是希望沈嘉言当初能从文。按照梁朝重文的风气,儿子要是得了状元或是榜眼探花一类的,前途也许都要好过现在。
沈家子嗣单薄,塔娜只育有一儿一女。而沈夫人故去之后,他并未再娶。他总有一天会从丞相之位上退下来,那时能保沈家世代福荫的,只有沈嘉言。
至于女儿嘉珞,他从没生过用她来换取沈家荣华的心思,靠个小女子来撑起一片天,算什么本事?何况皇家情薄,他不愿生性单纯的女儿被蚕食成一具白骨。待她长大后,为她寻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安安稳稳过这一生便好。
沈相正凝神想着,忽然一阵像黄鹂般悦耳的声音传来,他不用想,能在丞相府如此放肆大胆的,只有自己的女儿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自己的女儿一贯如此。
未见其人,沈相的脸上已经挂上了浅浅的笑意。
只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闪了进来,接着便是沈嘉珞的撒娇声:“爹爹,今儿天好不容易放晴了,能让阿清陪我出去走走么?”
又要出去?沈相一拧眉,刚想出声训斥,但是却瞧见了阿清手里拿着一个大盒子。
他转而问道:“阿清,盒子里拿的是什么?”
阿清向沈嘉珞使了一个眼色,沈嘉珞立马将盒子接过来,凑到沈相面前,邀功似地说道:“爹爹,你瞧,这是我近日画的画,您给指点一二?”
沈相默不作声,但是却主动将盒子打开,只见盒子正中放了一卷画,而周围的格子里都整齐地放着笔墨纸砚。他将画卷徐徐展开,凝神细看,原来沈嘉珞画的是武举那天的场景,画中人皆栩栩如生,众人脸上的欣喜、不屑、平静等神色均捕捉得十分到位,算得上一副好画。
看来女儿平日里没少练习。
看完之后,沈相状似怀疑地问道:“这是你画的?”虽是疑问的口气,但是沈嘉珞却听出了十成十的不信任。
她双腮微鼓,白皙的小脸上因愠怒而染上了一抹红霞,出声争辩道:“爹爹,这就是我画的,你看,这里还有题字呢!你再不信,就问阿清好了。”说着,沈嘉珞拉着阿清的袖子,让她给自己做证,“阿清,你说,你是不是瞧见我作画了?”
阿清心思通透,一早就看见了沈相嘴角的笑意,知道相爷是在作弄小姐,觉得好笑之余,她还是一本正经地为沈嘉珞作证,“老爷,这画就是小姐画的,当时还是阿清给研的墨。”
听了这话,沈嘉珞的下巴扬得老高,一脸骄傲地看向沈相。
见女儿这样,沈相轻咳一声:“咳咳,你这孩子,为父也没说不相信你,瞧你就急成了这样。唔,这画还是不错的,就是这里……”
沈嘉珞刚听见不错两字,还有些欢喜呢,但是之后的一长串话全是她不爱听的,爹爹几乎将她的画批了个一无是处。正准备发作时,沈相将画卷一合,递到她手里,“还是有进步,今日就许你出去罢,不过带两个侍卫一起去,日落之前必须回来。还是那句话,小心行事。”
得了,沈相已许诺让她出去了,她也不好争辩了,但还是有些不服气,她将画往沈相怀里一送,扔下一句:“爹爹,你方才一定是没看仔细,你今日再好好看看。”
沈相还想说她一两句,沈嘉珞却已经带着阿清跑得没影了。
这孩子,都是被自己惯的!
刚踏出府门,沈嘉珞便深吸了一大口气,从草原回来之后,除了武举那次哥哥带她在街上转了一圈,这十几日,她都严严实实地关在丞相府,都快闷坏了。
今日她打算去上京有名的听荷苑赏残荷,出发去若尔草原之时,她与哥哥曾来赏了这十里芙蕖,当时满苑荷香馥郁,而朵朵粉荷如同降临凡间的仙子,在一池翠绿中随风翩翩起舞。沈嘉言爱荷花盛放之姿,而她却以为残荷枯叶搭建起的一池秋意,更令人心驰神往。
与阿清伴着有些萧瑟的秋风行了两炷香功夫,便到了听荷苑。这本是一处前朝官员的宅子,前朝倾覆之后,官员也愤而自缢,梁朝皇室便接管了此处,并进行修缮,又种了好些奇珍异草,只对五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开放。
因父亲官拜丞相,沈家兄妹便常来此处,毫不受阻,与管理此处的小官也熟识。一见沈嘉珞来了,便为她设座置茶,一番忙活后,又消失不见了。
赏荷佳节已过,苑中也并无多少游人,沈嘉珞吩咐阿清将笔墨纸砚铺好,便站在池边凝望这一池残荷。
只见褐色的荷叶孤零零地立在池塘之中,塘水清亮,可见塘底黑褐色的淤泥。而六七月那开得艳满上京的荷花,早已失了芳华,丢了鲜妍,秋风把她吹得干枯,而秋雨又叫她腐坏,变成了一朵朵难以辨明的阴影。而秋风一吹,花、叶和莲蓬都微微发颤,平白生出了一种孤寂之感。远处西山层林尽染,红得发艳,近处残荷伶仃,一片疏旷。两相对比,生命之盛衰近在眼前。
心中有了合计,沈嘉珞走到石桌前,执笔,沾墨,按照心中所想开始一笔一划勾勒起来。
在她的笔下,一朵残荷高洁孤立,随风摇摆,仿佛正以水为镜,洗净铅华。不多时,远处的枫林也逐渐到了画上。
正准备为画添上最为关键的一笔时,忽然间一道男声传来:“不知是谁家的小姐,有这等闲情,在此处观残荷作画?”
与此同时,阿清也在背后轻扯沈嘉珞的衣服,提醒她背后有一名男子。
沈嘉珞正凝神聚气作画,被人出声打扰,心中的构思全然不见,她恼怒地将笔重重搁下,面色不善地回头一看。
只见身后站了一位身材颀长,气度不凡的男子,男子的年龄应该比沈嘉言大上一些,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流露出无限风情,再看穿衣打扮,沈嘉珞便料定此人非富即贵。但不知怎地,她总觉此人身上有股邪气,让她不自觉间往后退了一步。
此人不太好惹,沈嘉虽然心有不满,但本着少惹事的原则,她还是将心中的怒火压了下来。她朝男子福了福身,有些敷衍地说道:“小女子是丞相之女,不知何时叨扰了公子?”
听沈嘉珞这么一说,男子的表情出现了一丝玩味,他放肆地将沈嘉珞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眼中带了些轻佻。沈嘉珞长那么大,头一次像被人扒光一般这样查看,男子的眼光又冷又滑腻,她心中的怒火压抑不住,用尽自己最大的忍耐朝男子说道:“看来是小女子今日扰了公子雅兴,这就让路,烦请公子让路。”
这种人她不想招惹,多留一刻都是对自己的残忍。
沈嘉珞吩咐阿清收拾画具,自己则对守在不远处的侍卫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们要是此人有不轨之举,便可上前。
见沈嘉珞这般警惕,男子忽然间大笑起来,还拍手说道:“没想到沈相家的女儿小小年纪,便如此貌美,还画得一手好画,真是有趣有趣。”
这话里满是对沈嘉珞的恭维,但她的眉头紧紧蹙起,仿佛像受了极大的污蔑一般,狠狠啐了一口:“你算什么东西?本小姐也是你可以肆意品评的?看着一表人才,出口真是下流至极!”
话一出口,男子身边的侍卫朝前一步,面露凶光地盯视着沈嘉珞,甚至抽出了刀。见状,沈嘉珞带来的侍卫也纵身一跃,稳稳落到沈嘉珞身边,抽出剑挡在她面前。
一向胆小的阿清也将沈嘉珞拉在自己身后,一副护主的模样。
气氛一度冰凝,一场争斗一触即发。
“呵呵,沈小姐看来脾气不大好啊,改天遇到丞相,可得跟他说说。”男子忽然间站出,示意侍卫将剑收好,一脸笑意地对沈嘉路说道:“别动不动就拔刀相向,吓坏了沈小姐可不好。”
侍卫一听,迅速将剑收回,并让开一条道。
沈嘉珞恨恨瞪了男子一眼,拉着阿清便快步离开,连今日所作的画也扔下不管。看主子走了,两名侍卫也收了剑,用威胁的眼神刚收了剑的侍卫,便紧跟在沈嘉珞身后,也离开了。
男子却不管,径直走到沈嘉珞方才停留之处,仔细嗅了嗅,似乎还能闻到美人身上的香气。一番陶醉后,他又将沈嘉珞的画卷好,收在袖子里,脸上闪过一丝阴鸷。
沈嘉珞今日受了委屈,满腹都是怒火,走起路来都带了风。小官看她这样,十分诧异,拦住阿清问了个究竟,才知道沈小姐今日吃了闷亏。小官仔细回想,才低声告诉阿清,今日作弄沈小姐之人,想必诗当今太子。
太子?沈嘉珞耳尖听见了,心中的怒火更盛,太子就可以这般欺负人么?太子,那可是未来的皇帝,她看那人一副心术不正的样子,怎么会是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