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乘风出去调查已几日有余,但并未传回任何消息。期间赵佑岱受了陆聪的邀约。陆聪心思缜密,为人通透,知道赵佑岱在守丧期间,不宜大肆宴请,便在自己家中的竹林小筑设茶款待。而陆聪送来的帖子里,半句未提妇人之事。
想到自己初来乍到,对这一县之主也没有摸清底细,赵佑岱便也顺水推舟,前去赴宴。
陆聪携了家眷在门口接待,看起来着实毕恭毕敬,但背后的虚虚实实,赵佑岱一时还未看透。下了马车,走进陆府,将里里外外的景致陈设都打量了一番后,他心中的疑惑更甚。
陆聪的家宅并不奢华。
“安王殿下,这边请吧。”陆聪恭敬的声音传来,赵佑岱收敛神色,淡淡一笑,跟在陆聪身后缓步往竹林小筑走去。
一路上,陆聪也并未多言,安静得如同一具木偶,赵佑岱的眼前笼上了一层迷雾。他有些看不透这人,怎会前后行事如此矛盾?按理说此时陆聪应该想尽办法与自己搭话,怎会这般缄默?
到了小筑,陆聪将赵佑岱请入上席,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便退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赵佑岱也不动茶,垂眼看着静坐的陆聪。
一室俱静。
过了半晌,陆聪才开口说话,介绍起南陆县的风土人情,期间又恭维起赵佑岱,说是安王莅临此处,真是南陆福泽。这这些话赵佑岱听得多了,因此只是垂眸饮茶,并未搭话。
末了,他放下茶,饶有兴致地赞叹道:“真是好茶!”
陆聪到了嘴边的话都卡在了嗓子里,既然安王都这样说了,他也只得附和道:“安王殿下喜欢便好。”
一时不知如何搭话,陆聪在那儿抓耳挠腮,极为好笑。赵佑岱打算先发制人,茶也饮完,该是进入正题的时候了。只见赵佑岱的脸上骤然覆起冰霜,眼神也如同利剑般锐利,直直刺向了唯唯诺诺坐着的陆聪。
“陆聪,你可知罪?”
这声质问如同惊雷,顿时将陆聪吓得魂不附体,他连忙从席上起身,跪倒在赵佑岱面前。
“安王殿下……臣不知何罪……。请殿下明示。”陆聪还想狡辩,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陆聪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六皇子才封了安王,而且尚且年幼,看着也不像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而那老妇的事,他大可以说是她神志不清,想来安王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怎么会刨根问底?
只是这次他错得十分离谱。
“不久前南陆有一幼女失踪,你为何袖手旁观?还有,那妇人明明神志清醒,你为何说她神志不清?还是说,你想掩饰什么不成?”赵佑岱接连发问,如同连珠炮弹一般,打了陆聪一个措手不及。
“安王殿下……。我……”陆聪还想掩饰什么,但是迎上赵佑岱骇人的眼睛,他登时什么谎话也说不出来了。
“说,要是不说,”赵佑岱站了起来,走到他的身边,将茶盏摔在地上,指着一堆碎屑说道,“这便是你的下场。”
陆聪吓得面如土色,看来这安王的确不好糊弄,他只得将一切和盘托出。
“安王殿下,罪臣这就说,罪臣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求您放小人一马……”
赵佑岱摆摆手,“本王只想听实话,那名幼女到底去了何处?”
“这……”陆聪顿了一刻,下定决心一般说道,“那个小姑娘,应当是被掳去了上京。”
“什么?”赵佑岱上前一步,抓住陆聪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陆聪只得硬着头皮,颤声说道:“安王殿下,确实是去了上京……”
一炷香后,陆聪才断断续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其实,在这场失踪案中,他也并未参与其中,只是充当了受了威胁,只得坐视不理的角色,而幕后之人,却远在上京
陆聪还在跪着磕头,将额头都磕出血了还不罢休。赵佑岱盯着他,忽然计上心头。其实陆聪本性不坏,看他家宅的陈设,想必也没有在百姓身上动过手脚,而从他与自己接触的短短一个时辰左右,赵佑岱几乎可以料定,陆聪此人在权术上,只能算个愣头青。
看似愚钝之人,利用起来也许更为上手,而不会引人怀疑,那么今日放他一马也未尝不可。
“陆聪是么?你起来罢。”赵佑岱忽然出声。
察觉到赵佑岱语气里并没有明显的怒意,陆聪稍稍安了心,将头抬起,极为谨慎地从地上起身,颤巍巍地站在一旁,努力缩作一团,试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免得又惹到了赵佑岱。
“今日之事,你知道该怎么做,对吧?管好自己的嘴,听本王安排。”赵佑岱撂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只留下在小筑中冷汗湿透全身的陆聪。
看来这安王,小小年纪,在气势上不输任何人,今日侥幸捡回一命,陆聪唤来妻子,扶他走到床榻上,刚一沾床便不省人事。
赵佑岱回到兰府时,便看到几日未曾露面的乘风已在门口等候,面色冷凝,见他过来,抱剑行礼后低声说道:“安王殿下,属下查到了。”
他环顾左右,摆手打住乘风的话,“进去说。”
听到主子的话,乘风立马意识到自己的莽撞,立马住嘴,跟在赵佑岱身后走进兰府。
到了书房,乘风将门合上,对赵佑岱禀告道:“殿下,卑职这几日走访了南陆周边几县,发现都有一到两名幼女失踪不见,但与南陆不同,幼女的家属都领了一笔钱,所以他们并未选择报官。”
赵佑岱眉头一皱,“继续说。”
“而那些幼女,据说被送去了上京。”乘风说完,便站在一旁,等赵佑岱发话。
幼女、上京,瞒报、威胁,这几个词连在一起,一条隐秘而黑暗的链条逐渐浮出水面,为了掩人耳目,不惜从离上京千里之遥的南陆下手。是何人才有封口的能力?又是何人有这样的癖好?一切似乎都指向了上京的蒂莲院。
赵佑岱心中有了合计,眉头也舒展开,他吩咐道:“乘风,去请孙烨过来,说本王有事与他商量。”
乘风性子一贯寡言,饶是有满腹狐疑,他也并未多问,只是领命前去。
不多时,孙烨便踏着稳健的步子前来。见是几日未见的乘风来叫他,又想到安王前去赴宴,他隐约觉察应该是查出了些什么,但乘风是个嘴紧的,况且不知是否隔墙有耳,他也没多问,好奇心驱使着向来稳重的孙烨,使他的步子也有些急促。
“安王殿下,孙烨到了。”一进门,孙烨便出声说道。
赵佑岱并未答话,示意跟在孙烨身后的乘风将门合上,才出声将乘风带回的消息都与孙烨说了一通,见孙烨越来越低的眉头,赵佑岱又补充了自己前去赴宴时从陆聪那处得来的消息。
“孙烨,你觉得这些幼女去了何处?”赵佑岱说完便直接发问,他想听听孙烨的看法。
摇头沉思半晌,孙烨才谨慎说道:“安王殿下,应当是去了蒂莲院?”孙烨将赵佑岱所言串在一起,似乎也只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哈哈哈,孙烨,你与本王真是心意相通。”见孙烨与自己想到了一处去,他有些欣喜,伸出手拍了拍孙烨的肩膀。
孙烨也展颜一笑,但很快他又问道:“殿下,蒂莲院是个见不得光的地方,许多事都藏在暗处。目前只知蒂莲院的幕后主使是个位高权重之人,但此人的身份,却不明了。”
换句话说,就算现在知道蒂莲院在做这样的勾当,但是要将幕后黑手拔除,似乎并无明证。那么一旦要查,也是查不出什么的,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听孙烨这样一说,赵佑岱低声回答道:“孙烨,你还记得和喜吧?当日去骚扰和喜之人,据探子回禀,出自蒂莲院。”
和喜,蒂莲院,孙烨仔细回想了一番,忽然间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名字。这个人在身份上确实有只手遮天的能力,但是公然在上京置了一处黑心产业,是未来的皇帝能做出来的事吗?
孙烨不敢确认,只是试探问道:“殿下,您的意思是蒂莲院是太子的手笔?”
光是听到那个人的名字,赵佑岱便觉反胃,但他只是眉头轻皱,语调冷酷地说道:“依照目前收集到的消息来看,是他所为的可能性极大。”
见安王因太子而面色郁郁,孙烨想出声劝阻,但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此事忽然间给了他一个启示。
这件事是太子露出来的第一个把柄,如果能将这其中牵涉到的官员一并查出,必能使太子元气大伤。到时候贩卖幼女、结党营私两项罪名一并压下,太子不死也得脱下半层皮。
显然,孙烨与赵佑岱想到一处了。
半晌,赵佑岱将孙烨心中所想说了个七八分,而两人最终决定,必须得安插眼线。而看似草包一个的陆聪,也许能查到些消息。至于要打入内部,将一切查得一清二楚,还需要从长计议。
与孙烨商议完后,赵佑岱便去寻了外公与哥哥,将此事告知,希望能从他们这处得到些援助。
兰将军一听此事与太子有关,连骂了几声无耻卑劣一类的词,在兰将军的认知里,对杀害爱女的太子恨意又加深了几分。而兰璟在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听清楚后,并未出声,而是低头沉思半晌,才抬眸看向赵佑岱,目光坚定地说道:“弟弟,这是个机会。”
赵佑岱赞许地点头,但是也直言自己并无合适人选可以担得起这样艰巨的任务。话一出口,室内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兰璟沉吟片刻才说道:“我倒是有一个人选。”话音刚落,赵佑岱与兰将军都面带惊喜地看着他。
兰璟的眼底划过一丝挣扎,但还是硬着心肠开口:“两年前,我进山打猎时在虎嘴中救下一名女子,她也许能担此重任。”
说出去的话便收不回来了,兰璟望着弟弟与外公脸上的惊喜之色,又补充道:“我明日便去问问她的意思。”
哥哥在关键之时助了他一臂之力,赵佑岱自然高兴,以至于他并未看见兰璟脸上的挣扎与落寞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