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沈玉真恨不得自己被烧死。
此时此刻,沈玉就好像是身处在一个泥潭之中,虽然还是和上次一模一样的感觉,但这次却有点不一样。
因为上次,沈玉是在半昏迷的状态。
而这一次,沈玉却几乎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
除了睁不开眼和手脚无法动弹之外,沈玉觉得自己整个人完全就是醒着的。
那泥潭仿佛是有生命一般,一点点的将沈玉的身体往下拉,让那冰冷刺骨的沼泽慢慢的吞食着皮肤,吞食着骨髓。
准确的说,就好像是有无数只蚂蚁攀附在骨头上,一点点的啃咬着,并且它们发出很大的声音。
那种嘎吱、嘎吱的声音。
让沈玉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紧接着,便是做梦。
对于沈玉而言,这种感觉就更加的奇妙了。
不知道有没有人经历过这种事情,你明知道是在做梦,但你就是醒不过来,而眼前的一切又逼真的要命,让你在某一个瞬间甚至都分辨不出这是在做梦,还是现实当中。
沈玉并没有在梦见温并县的地震。
而是梦到了很多熟悉的人,比如自己的母亲王桂芳,她走在大街上的时候被一辆大卡车直接撞飞出去十几米远,浑身抽搐着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比如张余檬,她被十几个猥琐男拉进了男厕所,沈玉看不到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能听到张余檬撕心裂肺的惨嚎声。
比如刘若雨,她被人从几十层高的楼顶上推下了楼,摔倒地上的时候已经是血肉模糊了。
看过跳楼现场的人应该都知道,那种画面绝对能让人记住一辈子,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能再直视西瓜、南瓜之类的东西。
比如陈庆余,他被十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围追。
沈玉听到了枪声,听到了车辆碰撞的声音,警笛声接连不断响起的声音,以及婴儿啼哭的声音。
紧接着,沈玉便看到陈庆余浑身是血的靠在墙上,身上最少有七八处中弹的位置。
他的手在颤抖着,似乎连枪都握不住了,但让人惊奇的是,另一只手上襁褓中的婴儿却是纹丝不动。
从头到尾,沈玉就像是在看一场3D电影。
当那辆大卡车呼啸着朝母亲撞去时,沈玉很想冲上去,但却无力的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了。
当看到张余檬……
明知道这一切是梦,明知道这一切是幻觉,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但,当一个个场景切换的时候,沈玉却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内心的绝望和无力有多么的庞大。
那种浑身上下,乃至灵魂都被负面情绪侵染的感觉。
所以,沈玉才恨不得自己被活活烧死。
那样最起码是在昏迷当中,毫无知觉的死去。
而现在,是在大脑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承受的折磨。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沈玉醒了过来,很突然的醒了过来,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被抢救过来了一样。
沈玉就好像是忘记了呼吸一样,怒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看着那明亮的几盏灯。
三十秒。
一分钟过去后。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沈玉痛不欲生,就好像是有一双大手在死死地掐着脖子一样,别说是呼吸了,就连吞咽口水都做不到。
最后,沈玉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能够呼吸了。
但胃里却是一阵翻江倒海,根本没有给沈玉任何反应的时间,张嘴哇的一声便吐了出来。
在这种毫无知觉的状态下,沈玉甚至都没来得及歪头,便直接吐在了床上。
没有任何食物残渣。
吐出来的只有各种颜色的液体,最多的是胃酸,还有一些闻起来像是药水的东西。
吐到最后就只剩下胆汁了。
经常喝醉酒的人应该都知道那是什么味道,不只是口腔里,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从七窍里冒出来的一样。
让人痛不欲生。
让人生不如死!
吐完之后,沈玉眼前一阵恍惚,只看到几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快步走到了自己身边。
然后,沈玉便再次眼前一黑。
……
京郊。
疗养院。
都说秋雨贵如油,可偏偏在进入九月之后,连着已经下了两场暴雨。
老人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乌云压顶,听着那隐约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雷鸣声,感受着空气中那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感。
长叹了一口气。
老人从兜里摸出一根香烟放在嘴上,并没有点着。
事实上老人已经戒烟很久了,从五六年前被查出肺和胃有问题之后,他就已经把烟给戒掉了。
甚至就连最爱喝的酒,都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喝过了。
“我上战场比较晚。”
“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我已经二十五岁了还是个大头兵,而姓姜的那家伙已经是营长了。”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要么当兵,要么上学,否则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所以我才去当了兵。”
“二十八岁那年,团部接到了调令,从内地直接赶往边境,那是我人生当中第一次上战场,也是我人生当中第一次杀人。”
“虽然相隔了很远,最起码也有两百多米。”
“我不记得那个敌人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我习惯性的扣下了扳机,然后就看到那个人倒下了。”
天上的乌云翻滚,如果仔细看的话,还能从那黑压压的乌云里看到电闪雷鸣的痕迹。
老人望着窗外自言自语。
站在角落里的影子,就好像是早就已经习惯了一样,他也不接话,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角落里,仿佛老人说的话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记得也很清楚,那场战争打得很快,从开枪到结束只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甚至连打扫战场都只用了三分钟,便结束了。”
“那天,也是这么厚的乌云,也是……”
老人的话还没说完,豆大的雨滴噗哒噗哒的便落了下来。
在老人的眼里,就好像是有无数个敌人站在高空,拿着机关枪对着地面扫射一样。
“不过,那天并没有下这么大的雨。”
望着窗外的暴雨,老人长叹了一口气,他转头看向角落里的影子,语气颇为复杂的问道:“你说,如果让他知道,他会不会怪我?”
角落里的影子,脸上很罕见的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他跟在老人的身边已经有些年头了,但还是第一次听到问这样的问题。
在影子的认知里,老人从来没有质疑过他自己。
而这次,只是因为在几个小时前,影子把即将发生在华府的事情告诉了他。
而老人明明可以救下沈玉。
很简单,打个电话不让他去华府就行了。
可是老人没有那样做,他甚至什么都没有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