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二号。
听起来倒是个很吉利的数字。
但是对于沈玉来说，今天却似乎并没有那么吉利。
就像银行里存钱的速度往往很快，而取钱的速度却慢的和乌龟爬的一样，当沈玉同意认罪之后，只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所有的手续就办理好了。
然后，事情就简单多了。
苏芸带着所有的手续离开了，虽然她极力的控制着自己，但沈玉依然可以看到她眉眼中流露出来的欣喜。
工作人员带着沈玉换了一间屋子。
之前的那间屋子，虽然说起来也算是国安局的监狱，但那个屋子的环境实在是太好了，有软床有桌椅还有厕所，除了装修的没那么豪华之外，基本上就和普通的宾馆没什么区别了。
而现在这间屋子，只有一张桌子和椅子。
屋子不小，看起来和华府酒店的会议室差不多大，但除了桌椅之外别的什么都没有。
工作人员将沈玉直接拷在了铁桌上。
这两个穿着警服的工作人员离开之后，沈玉便一个人呆在了这间屋子里。
很安静。
门外应该是时不时有人走过，但在屋子里却听不到一点声音，足以可见那扇门的隔音效果有多么的好。
墙上没有钟表，所以沈玉只能用数数的方式来计时。
可能并不太准确，但相差应该不过十几分钟。
两个小时后，苏芸并没有如约回来。
在承认所有罪行之前，苏芸曾经告诉沈玉，只要他罪行揽下来，最多一个半小时，她就会带着京城最好的律师回来。
而这都两个小时过去了，苏芸却并没有回来。
不过，对于苏芸的欺骗，沈玉并没有感到太意外，相反还在意料之中。
如果她真的按照约定，带着京城最好的律师回来了，反倒是会让沈玉感到很吃惊。
头顶上的天花板本来是有一盏灯的，只不过在那两个穿着警服的工作人员离开之后，那盏灯就被他俩随手给关掉了。
这间屋子应该是国安局专门用来审讯的地方，没有窗户，所以在关掉灯之后，沈玉整个人就陷入到了黑暗之中。
如果换做是一年前的沈玉，待在这种环境里，可能早在一个小时前就已经接近崩溃了。
曾经有不少科学家做过实验，把一个犯人在审讯之前放在一间封闭、黑暗且寂静无比的屋子里。
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半小时左右就崩溃了，心理承受能力强一点的，也就是那种经过专业训练的人，最多也就能坚持几个小时而已。
因为犯人会心虚，他会在这种环境里胡思乱想，就算心里本来是不紧张的，但慢慢的也会紧张起来。
约莫着，过了大概有两个半小时左右，那扇铁门终于被打开了。
黑暗中的沈玉，下意识的抬头看去，但因为眼睛早已适应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这猛地一下接触到光亮，沈玉的眼睛竟是被刺的有些睁不开。
听脚步声，应该有四个人。
铁门打开之后，其中三个便离开了。
本来，沈玉下意识的以为是郑什，只不过从脚步声来判断，却又不像是郑什。
郑什虽然心眼很多，审问犯人的手段更是一箩筐，但他毕竟是当过兵的人，这一点从他走路的姿势就能看得出来。
身边有当过兵的朋友应该都知道，他们退伍之后，走路的姿势即便是很放松的状态，和普通人依然会有些不同。
倒不是那种踢正步的姿势，而是一种浑身上下所有的肌肉都紧绷着的感觉，就好像是在随时准备攻击或者防御的那种状态。
普通人的脚步声会有些凌乱，如果是身体有些虚浮的人，走路更是杂乱不清。
而当过兵或者受过专业训练的人，他们的脚步声就很整齐，如果是那种十几年的老兵，平时走路的时候你要是仔细观察，会发现他们每一步踏出的距离都是一样的。
这并不是他们刻意为之，而是因为长久以往的五公里越野、踢正步和站军姿保留下来的身体习惯。
排除了郑什和苏芸，沈玉很快便想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因为刚才打开门之后强光的刺激，再加上对面这人进屋之后打开了灯，眼睛想要适应这刺眼的灯光最起码也要几分钟的时间，所以沈玉干脆就闭上了眼。
“姜少，好久不见啊，这还真是患难见真情啊，没想到第一个来看我的人，竟然是你。”听到对面那人拉开椅子坐下的声音，闭着眼睛的沈玉挑了挑眉，笑着说道。
……
陈家。
“他认罪了？”
当陈炳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露出很不自然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有些高兴，但又有些失望。
“恩，认罪了，法院那边是郑什亲自递交的手续，估计最多两三天的时间，法院那边就会开庭定罪判刑了。”见陈炳通似是有些不相信，陈鸿志揉了揉自己的胖脸，用很确定的语气补充了一句：“法院那边我有个朋友，当时交接手续的时候他正好在场，这事绝对不会有错的。”
陈炳通沉默了下来。
一年前，沈玉大张旗鼓的来到京城，参加了周红举办的晚宴，以此来告知京城所有人，陈庆余虽然没有回来，但他的儿子回来了。
很多人都明白周红是什么意思，她不想眼睁睁看着陈家就此没落，所以才尝试着用这种办法来抢救一下陈家的现状。
周红或许有很多计划。
但很显然，她的计划还没有开始，便彻底失败了。
因为在一年前，沈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国安局带走了，而且还是昏迷着，被人用担架抬上车的。
说实话，陈炳通作为陈家人，而且又是陈家明面上的顶梁柱，一年前沈玉来到京城的时候，他多多少少心里也有过一些期待。
毕竟，陈家曾经辉煌过。
曾经的陈家，被人称之为京城四大家族之一，不管是财力还是势力，都不比姜家差多少。
那个时候的陈家，算得上是站在了金字塔顶端。
而现在，陈家基本上已经没落了。
评论一个家族，并不是看你手里有多少钱，或者有多少人身居高位，而是看的前景和未来。
就拿现在的陈家来说，陈老爷子已经失踪很久了，不管是官场还是军队，已经很久没有陈老爷子的消息了。
往下看，如果陈庆余不算在内的话，那便是陈炳通，他从政已有二十年的时间，若论官位的高低，或者社会地位，他并不比姜腾差多少。
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姜腾那是手上有权有人的实职，而陈炳通则是虚职，官位再高基本上也没什么作用。
这就好比是军队里的文职，动不动就是师长旅长的军衔，但实际上却并没有实权，只是挂个军衔而已。
所以，现在的陈炳通，只是外强中干而已。
至于陈家的老三陈训平，虽然是个商人，但怎么看都没有一点挣钱的样子，虽然天天四处宣扬自己的公司争了多少多少钱，但却没有一点商人的样子。
明明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却和街头小混混一样。
这样的陈家，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要权没权，所以无论怎么看都没有一点四大家族的资格。
甚至，排在第二梯队都有点勉强。
沈玉虽然只是个晚辈，才二十岁不到，但毕竟是陈庆余的儿子。
一年前，陈炳通倒是有过猜测，陈庆余把沈玉送到京城来，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如果有，这个计划是针对姜、柳、王他们三个家族的，还是针对陈家的？
亦或者，是那些人……
倒并不是陈炳通想的太多了，而是因为在二十年前那个时代，他们这些人被陈庆余压的死死的，如果说心里没有留下点阴影，那很显然是在说谎。
可是，让陈炳通没想到的是，如此大张旗鼓的开始，却是以那样的方式为结束。
可以这么说，一年前丢人的不只是周红，还有陈家。
而一年后，沈玉再次来到了京城，并且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亲自到姜家登门道歉。
并且拿出了价值一个多亿的华府股份作为道歉的诚意。
这件事情，让陈炳通彻底对沈玉失望了，他认为陈庆余已经老了，或者就是被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吓破了胆。
不然，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做出如此丢人的事情呢？
可紧接着发生的事情，却是让陈炳通有点看不懂了。
先是姜勤和邓德士互殴，俩人同时住进了医院，然后是姜松云的跳楼自杀，被爆出了黑网贷和洗钱的事情，紧接着便是被纪检委带走的姜传宇。
刚开始的时候，陈炳通觉得这些不可能是沈玉做的。
但后来转念一想，又觉得有可能是沈玉做的。
他开始有些期待了起来。
期待出现一些乱局，然后他就可以趁乱做一些事情。
毕竟，没有人愿意碌碌无为的度过一生，尤其是像陈炳通这样的人。
年轻的时候，无论做出多么优秀的事情，都会被陈庆余死死地压住一头，有陈庆余在一天，他就不可能有出风头的那一天。
等到陈庆余离开了京城，陈炳通以为自己有机会了，可却没想到的是，陈庆余走了之后，陈家一步步的走向衰退。
直至今日，他虽然身居高位，却只不过是一个虚职而已。
这让他有些郁郁寡欢。
直到最后，京城都在传言，最近姜家发生的那些事情，确实是沈玉所为。
紧接着，便传出了姜家那六家上市公司出事的消息，以及姜钧山放弃救市，将全部重心放在龙腾集团的消息。
陈炳通的心情便开始复杂了起来。
如果传言是真的，姜家最近发生的事情真的和沈玉有关，按照逻辑来说，他应该是高兴才对。
毕竟陈家和姜家不和，姜家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又是出自沈玉之手，作为陈家人，陈炳通应该高兴才对。
可是站在私人的角度，陈炳通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二十多年前，陈庆余在京城的时候把他们压的死死的。
而现在陈庆余早就不在了，陈炳通想做的事情，却被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做了。
九天前，刚听说沈玉被国安局带走的消息，陈炳通当时的心情还有些奇怪。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救沈玉，虽然以他个人的能力，又好像也救不了，但他不知道这个最起码的态度该不该有。
这么一犹豫，就犹豫到了今天。
现在听陈鸿志说沈玉已经全部认罪了，陈炳通反而有了一种如释负重的感觉。
“爸，陈训平那边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陈鸿志突然想到了这茬事情，冷不丁的问道。
“那是你三叔，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陈炳通抬手在他后脑勺上来了一巴掌，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能怎么说？现在只要是提到牛头山的事情，别人躲都来不及呢，我还能凑上去不成？”
“哦……”似乎对陈炳通的回答早就有了心理准备，陈鸿志摸着后脑勺点了点头。
……
同一时间，京郊疗养院。
挂断电话后，周红的脸上写满了震惊这两个字。
她有些无法理解，沈玉为什么会突然就认罪了。
“这小子是疯了吗？怎么突然就认罪了呢？”周红呆呆的看了眼手机屏幕，转头看向正在吃药的老人：“他该不会是遭到了严刑拷打吧？”
“你以为是旧社会呢，还严刑拷打。”将手里六七颗药片咽进肚子里，老人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我本以为，他应该是有什么后招的，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说完，老人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懊恼的表情。
他确实有些懊恼。
因为在事发当天，他是有机会和时间救下沈玉的，影子早就发现了华府的事情，他当时只需要给沈玉打个电话，就能轻而易举的让他避免这次牢狱之灾。
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想看看沈玉还有哪些后招，既然敢和姜家撕破脸的硬碰硬，手里的底牌总不可能一下子就用完了吧？
不只是老人在等，整个京城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在等。
等沈玉用出手里的底牌，等沈玉来一次绝地反击，将这件事情变得精彩刺激一些。
沈玉在国安局的这九天时间，你要说他什么也没做，到也不合适，因为姜钧山放弃了那六家上市公司，以及那三十多个被抓的公司高管。
可你要说他做了点什么吧，却又让人有些失望。
很多人想看的并不只是这些，他们想看更精彩，更刺激的东西，比如陈家站在沈玉的身后，帮着和姜家对撕，亦或者是消失多年的陈庆余突然出现，在最后关头……
都没有。
陈家也没有下场帮忙，陈庆余也没有在最后关头出现，所有人等来的消息，则是沈玉认罪了。
因为案件特殊，法院那边很有可能在三天之内开庭，把沈玉定罪判刑。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
一下子让很多人都有些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