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第一回合顾夏暖就赢了,左卫行喝掉一杯酒,给她出题:“讲一件你最高兴的事情。”
顾夏暖想了想,说:“最高兴啊,最高兴有一回去陪着乔乔和橙橙出去漂流,也是喝了好多好多的酒。
不过都是啤酒,天气热得不得了,人都快晒脱了皮,那天的鸡翅很好吃……”
说着她将头靠在沙发上,沙发上扔着那堆抱枕,抱枕绒面又松又软,靠在上面真叫人懒洋洋的。
左卫行接着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没有了。”
左卫行笑:“你这个不算,讲出来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不能算。”
顾夏暖自顾自地说:“但是那个时候以为这就是最高兴的事情啊。”
仿佛有点唏嘘的样子,其实都已经过去了,还一直以为,时光那样美那样好,会一直停驻在记忆里的样子。
第二次顾夏暖又赢了,左卫行给她出题:“讲一讲你最喜欢的人。”
她瞪他,他哈哈大笑:“别这样瞧着我啊,谁叫你赢的。”
她讲自己的姥爷给他听,小时候妈妈工作忙,姥爷不喜欢她,她一直都是在姥爷家度过的。
还是很小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被关在家里,姥爷去上班了,结果自己打翻了开水瓶,半边身子全被烫伤,自己哇哇大哭,连嗓子都哭哑了。
隔壁的李婆婆听见了,才喊人来翻窗子开门,把她送到医院去。
后来在医院里,她第一次看到姥爷的眼泪,那样的一个大男人,眼泪哗哗地往下掉,只叫她的乳名哄她:“暖暖,别哭啊暖暖。”
其实姥爷比她哭得更厉害,医生上药的时候,他哭得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那样内疚,那样伤心,那样无助。“
姥爷也只有我,所以我尽量地让自己快乐,让自己过得好,因为那样他才会高兴。
可是一直到最后……我还是没能做到……。”
她低下头去,手里是一只越瓷酒杯,古朴的杯子却有最美的釉色,“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
小时候姥爷教她背陆龟蒙的诗,背出来后可以得到奖励,其实也只是两块五一块的香干,但是那时候零食少,一块香干她可以吃上大半天,越嚼越香。
院子里的小朋友也都很羡慕她,因为姥爷很疼她,会花半个月的工资去市里给她买一条最漂亮的新裙子,还会托朋友从市里买巧克力糖回来给她吃。
她曾经也是最骄傲的小公主,哪怕没有父爱,可是姥爷也给了她最完整的疼爱。
她也曾经是姥爷最大的骄傲,任左邻右舍谁提到她,都会夸赞:“老路家的那个外孙女儿啊,又乖又听话,成绩又好。”
她考取那所大学的时候,整条小巷都轰动了,连小河对面的人家都晓得,老路家的外孙女儿考取了最好的大学。
可是这一切,这一切的努力,其实都没了用处。
左卫行沉默了片刻,才问:“那你姥爷现在呢?”
“不在了。”那样痛苦的事实,隔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没有障碍地说出来,轻描淡写,就像是终于认知了那个事实,“是脑溢血,两次中风,去得很快,没有什么痛苦。”
眼睛里终于蒙上淡淡的雾气,她拈了两颗花生米放进嘴里,又酥又脆,仿佛毫不在意:“再来再来。”
这回终于是左卫行赢了,她慢条斯理喝了一杯酒,在灯光下,眼睛亮得像是有波光在流动:“你要讲一讲你最爱的那个人,不许撒谎。”
左卫行说:“没有。”
顾夏暖当然不干:“骗人骗人,怎么会没有?小说里都有写,花花公子心底永远有一个秘密的最爱,所以才变成花花公子,快八一八啦,我也就听听,听过我担保立刻马上就忘掉。”
左卫行只是笑:“是真的没有。”
说话间神情有点恍惚,嚼着花生米,又喝掉面前的那杯酒,其实不该他喝,因为他划拳赢了。
顾夏暖觉得他有点醉了,所以只是笑,他也只是笑:“如果我编个故事骗你,你也不知道对吧?”
她很大度地让步:“那讲一讲你喜欢过的人也行。”
左卫行仰着头想了半天,才说:“我小时候,其实也不小了,十五六岁,喜欢过一个人,是同班的女孩子。”
顾夏暖拍手:“这个好,青春之恋,那时候的喜欢才是真喜欢,最单纯。”
“可是那时候很骄傲,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就只远远地注意她,还怕被她发现。”
顾夏暖哧哧地笑:“我真想不出来,你这种人还会暗恋别人。”
左卫行也跟着笑:“哈哈,有点傻吧,后来有次我跟我最好的一位发小喝酒,两个人都喝高了,说到这档子事,连他都十分惊诧,因为连他都不知道我喜欢过那个女孩子。”
顾夏暖听完更觉得好笑了:“你当时怎么不告诉她啊?”
左卫行听完只是微微一笑,低头转着那瓷杯,看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汁,浓郁如蜜,芬芳扑鼻。
三十年,岁月这样久,才酿成这样的香醇,那些堆积的心事如果发酵,也会慢慢酝酿出这种辛涩的香辣吧。
饮进的时候不觉得,然后慢慢地如一线,从喉至胃,又难过又好受,灼热的感觉慢慢渗开去,会有微微的眩晕感,也许那就是命中注定。
“她不爱我,”左卫行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所以,我永远也不会让她知道。”
那天实在喝了太多的酒,到最后两个人都不知是怎么睡着的。
顾夏暖醒来是在沙发上,身上倒还盖着一床毯子,屋子里暖气正上来,睡得人身上暖烘烘的。
左卫行睡在另一侧的沙发上,他大约昨天也实在喝高了,竟然没有回房间去睡。
他连毯子都没盖,就伏在沙发上,一只手还垂在沙发边,身上一件真丝衬衣早已皱得像咸菜,胡乱枕着一只抱枕,怀里还搂着另一只抱枕。
左卫行向来最修边幅,哪怕穿着睡衣也能气质倜傥,这样睡着看起来十分滑稽,仿佛是换了个人似的。
顾夏暖轻手轻脚地起来,左卫行睡得很沉,最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叫醒他。
厨房里还散放着昨天的碗碟,她打开洗洁剂把碗碟统统给泡上了,又煮了一锅粥,正忙碌着,忽然觉得光与影的细微明灭,一回头,原来是左卫行。
他还穿着那件皱皱的真丝衬衣,抱着双臂斜靠在门边。
顾夏暖只是觉得很服气,一个男人外表凌乱成这样竟然一点也不难看,反倒让人觉得有一种不羁的风范。
见她回头,左卫行只是笑:“田螺姑娘啊田螺姑娘,我要把你的壳藏起来。”
顾夏暖随口答他:“那倒不必了,一个月一千五,担保家政公司能替你找着最尽忠职守的钟点工田螺。”
左卫行听完大笑,走开去洗澡,等他重新回来时,顾夏暖正忙着。
他卷起袖子:“我替你洗碗,不过你得负责做早饭。”
顾夏暖诧异:“你会洗碗吗?”
左卫行的样子像是忍无可忍:“我当过兵!”
还真看不出来,顾夏暖一时好奇:“你还真当过兵啊?”
“当然了,我妹妹现在还在军队当指导员,当时我们舰队司令员是我姥爷当年的老部下,受了我爸的重托要狠狠地治一治我,把我给管得啊,太惨了,我这辈子还没那么惨过。”
他之后不胜唏嘘,“那时候连我妈都不敢给我打电话,真是众叛亲离的日子啊。”
顾夏暖被他逗得笑起来。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明净清澈,像她的眼睛。
她煮的粥很香,白粥,配上油条,顾夏暖说:“要有一碟咸菜就更完美了。”
左卫行微笑:“已经很好了。”停了一停,说,“太完美的事情,一向强求不来。”
他已经换了衣服,休闲的白T恤白长裤。
很少有人穿白色的能像他这样好看,所谓的玉树临风,很俗的一个词,但是顾夏暖一时间竟然想不出来别的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