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夏暖懒得理他,揉了揉眼睛,开口问道,“现在几点了?”
“快九点了。”答话间左卫行又很自然地伸手从小护士手中接过棉球,替顾夏暖按着。
左卫行按得顾夏暖很痛,顾夏暖把手抽回来,自己按着那小小的棉球,醒了会儿神,才发现自己特别额,饿得肚子咕咕叫,结果左卫行和顾夏暖一样。
两个人倒是很少见的一拍即合,很快地达成了共识:“走吧,吃饭去吧。”
他们俩在一起,好像永远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不会斗嘴。
后来顾夏暖才觉得自己想错了,因为顾夏暖和左卫行即使是在吃饭的时候,也还是会斗嘴,就为到底要吃什么,两个人就争了一路。
顾夏暖想吃涮锅,而左卫行则坚持要去吃粥。
“病人就应该吃点清淡的。”左卫行据理力争,顾夏暖实在是辩驳不过,只得默认了。
顾夏暖原以为又是贵得要死的地方,谁知左卫行开着车七拐八弯,在无数越走越窄的斜街之间兜来转去,直转得顾夏暖七荤八素,连东南西北都认不出来了。
终于在一条胡同口停了车,对顾夏暖说,“走进去吧,车开不进去。”
停好车后,左卫行自己先下了车,顾夏暖狐疑地张望,虽然有路灯,但看着狭窄曲折,就像最寻常的一条胡同,怎么也不像曲径通幽,左卫行却催顾夏暖:“快走,晚了人家就关门了。”
真的是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对病人还这样不温柔。
顾夏暖跟着左卫行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一直拐进了一座四合院,才看到小小的一个灯箱招牌,上头只简单的写了三个字:“广东粥”。
顾夏暖本来以为左卫行又再坑她,想把她丢在这个荒凉的地方,左卫行也只是默默地点着餐,丝毫没有要询问她意见的意思。
皮蛋瘦肉粥生鲜滚烫,米粒早就熬至化境,入口即无,甘香无比,顾夏暖喝着粥,背心出了一层细汗,连鼻子都通了气,整个人都顿时豁然开朗。
左卫行吃一碗白粥,灯光下只见温糯香甜,这家店屋子里完全是住家风范,里外一共才三张桌子,却坐满了十来位吃粥的人,人人端着碗吃得满头大汗。
顾夏暖不由地感慨道:“连这种地方你都能找到,看来你真的不是一般的好吃。”
左卫行似是懒得说话,终究只是吃自己的白粥。
就在这时老板进来了,食客好像都和他十分熟悉,纷纷与他打招呼,称呼他为“老欧”。
老欧大约三十来岁,不知道为何却被称为“老欧”。
只见他剪着板寸,样貌清俊,左眉梢有一道疤痕,却并不触目,穿剪裁极佳的黑色中式上衣,平添了几分儒雅。
因为年轻,不像是粥铺老板,倒像是画家或是混文艺圈的人。
可是举止之间,又隐隐透出一种卓然。
他负手含笑地走到他们桌前,跟左卫行说话:“哟,这可是头回瞧见你不是一个人来。”
左卫行笑着回应道,“又不是不给你钱,啰嗦什么。”
顾夏暖胃口大开,又吃了一碗鸡丝粥,鸡丝已经熬化不见,只吃得齿颊留香。
顾夏暖本略有些病容,但明眸皓齿,一笑露出小虎牙,像小孩子一样,只是连赞好吃。
见她这模样,老欧眉开眼笑,连那疤痕都淡似笑纹,开口说道,“我最爱听人家夸我这粥好,这妹妹,人好,心也好。”
左卫行在旁边打趣道,“夸你两句粥好,你就说人家心好,真是虚伪!”
老欧倒是一脸正色,缓缓地开口说道,“我老欧看人从来没有走眼过,这妹妹心眼好,你别欺负人家。”
顾夏暖听得只是莞尔一笑,左卫行将手里的勺子一撂,急急地说道,“哎哎,你这个人也是,这刚见第一面就什么哥哥妹妹的乱叫,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就想着当人哥哥。”
老欧听左卫行这样说,倒也不气恼,只是哑声嗤笑道,
“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什么时候随便认过妹妹,不得不说,你这几年虽然品味越来越差,好歹挑女人的眼光总算长进了些,难得这妹妹投我的眼缘。”
接着对顾夏暖说:“我叫欧定洛,叫我老欧就行了,你要真愿意,就叫我一声哥,保证你吃不了亏。”
顾夏暖也觉得此人颇有意味,于是爽快地答道,“大哥,我叫顾夏暖。”
老欧答应了一声,十分高兴,就告诉顾夏暖说:“左卫行要真敢欺负你,你来告诉我,哥哥我替你出气。”
左卫行笑道:“怎么说得我和恶人似的。”老欧拍着左卫行的肩,说:“今天便宜你了,看在我这妹妹的分上,这粥我请了。”
“小气,”左卫行似笑非笑,“人家可是实实在在叫了你一声大哥,你几碗粥就将我们打发了?”
老欧笑道:“你小子敲我竹杠呢这是?我偏不上你的当。”
虽然这样说,却还是将自己左手手腕上笼的那串菩提子佛珠退下来,说道,“这还是几年前从五台山请的。”
不由分说就替顾夏暖笼上,顾夏暖不肯要,左卫行说:“给你你就拿着,别不懂事。”
俨然又是教训小孩子的口气,顾夏暖狠狠瞪左卫行,左卫行只当没看见,老欧也叫顾夏暖拿着。
顾夏暖觉得盛情难却,而且这种菩提子佛珠是最寻常的法器,论材质倒不算什么贵重饰物,于是只得道谢收下来。
但是顾夏暖笼着稍稍嫌大,左卫行贴心地说道,“来,我替你收一收。”
说着,左卫行便伸出手来,替顾夏暖将串系佛珠的丝绳重新收过,左卫行的手指纤长,指尖微凉,因为丝绳很细,所以他俯身过来,离顾夏暖极近。
左卫行身上有清凉的薄荷香气,还有粥米甜美的气息,而呼吸轻暖,喷在顾夏暖下巴上痒痒的,顾夏暖不知为何就红了脸,悄声说道,“好了,我自己系吧。”
左卫行只回答了一句,“已经好了。”
难得看到男子会打那样细致的绳结,顾夏暖只觉得好看。
其实左卫行的朋友都十分出色,谈吐风趣,从容不凡,顾夏暖虽不知老欧的身份,但总觉得此人颇为豁达爽快,有旧时侠风,出来在车上顾夏暖忍不住这样一赞。
左卫行咦了一声,说:“你眼光倒不错。”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夸顾夏暖呢,还是讽刺顾夏暖。
接下来回家的路上,左卫行一直再叨叨,让顾夏暖照顾好自己……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会感冒呢……
顾夏暖听得实在心烦,但是实在是理亏,而且吃人家的嘴短,所以不好开口怼他。
于是转移话题道:“哎,最近这段时间怎么工作任务这么多?是要赶什么进度吗?”
“嗯?”左卫行听到顾夏暖突然这么问,不由得愣了一下。
随即像是反应过来突然想到什么一样,转过头来看了副驾驶坐上的顾夏暖一眼,试探性地问道:“顾夏暖,你感冒,难道是因为最近工作太累了吗?”
这下轮到顾夏暖愣住了,他这到底是什么逻辑吗?思维跳跃性也太强了吧。
不等顾夏暖反应过来,左卫行就又开口说道,“顾夏暖,你是不是傻子啊?工作太多不会推掉啊,非得把自己累病是吗?”
顾夏暖听到左卫行这略带愠怒的语气,心里只觉得莫名的好笑:
“喂,左大总裁,拜托你搞清楚好吗?我只是个打工的而已,而且这背后无情的资产阶级剥削者,好像是你。”
给他做事,怎么反倒是自己的不是了,顾夏暖发觉自己真的越来越不懂左卫行的逻辑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她烧糊涂了,还是他烧糊涂了。
“你以后累了,直接和我知会一声就好了,”左卫行说完之后,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反正我手下也不止你一个打工的。”
“哦,知道了,左扒皮!”顾夏暖回应道。
果然,万恶的资本主义害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