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丈夫为了保全我的声誉,只好下旨将我诛杀,我化为冤魂,若不是阎君怜我,渡我入地府,想必我现在还是人间的一只想要报仇却无果的孤魂野鬼。
又或许,我早就魂飞魄散了。”
苏蓁拎着瓶子倒了一大口酒入口,清冽的酒水顺着唇角滑落,又沿着脖颈晕湿了衣领。
或许是酒水太过辛辣,亦或是旧事重提的苦楚,苏蓁的眼睛也是一阵发酸。原本甘美的酒水在这一刻却变得无比苦涩,有些难以下咽。
她有些呛了喉咙,咳了好一阵才直起身来,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苏蓁倒也庆幸自己的一阵咳嗽,才好解释自己有些泛红的眼眶,以免被青羊看到了,到时候不仅没能安慰别人,还弄哭了自己。
“我拼命地修炼术法,没日没夜,双手都被自己所练的业火所灼伤。那些年我没有一天睡足了三个时辰,就连闭上眼睛,都是汝南王府流血飘橹的惨状。
红的是血和火,我抱着我的孩子站在阆苑中,身上,手上到处都是鲜血。
而那个害得我家破人亡的人就站在我的面前对着我笑。我明知道他是谁,却没有能力将他手刃,为我的亲人报仇。
直到有一天,我终于找到了机会,能回到凡世杀了那个害得我家破人亡的人。我将她剖骨削肉,遍洒整个宫院,刚要去找下一个仇人,却被匆匆赶来的阎君制住。
那时候我才知道,当年的惨案另有隐情,我将要去报仇的那个人,恰恰是最想要保护我的。我一念之差,险些再一次的酿成大错。
我有力量了,我可以将这世间一切我想要的东西都攥在掌心之中,可我失去的亲人们呢?
他们再入轮回,早已经不认得我了。你觉得我,苦不苦?”
她抬眼望向青羊,月色下,她的小脸儿径直皙白,我见犹怜。
青羊嘴唇动了动,半晌终于开口道:“对不起,我让你想起了这些不开心的往事。”
苏蓁摇了摇头,将最后一口酒喝下去,不拘小节的抹了抹唇角沾上的酒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其实现在说来,我也已经不难过了。”
“我最难捱的时候,不是心中有仇却不能去报,也不是没日没夜的修炼,去达成目标的时候。而是我知道了我所恨的人根本不是仇人,我说追逐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梦幻泡影。”
“青羊,你觉得蓬莱仙尊会不了解你的性格么?你觉得他会看不出,你生来软弱,并不适合做蓬莱的君主么?”
苏蓁的声音明明极轻,在这一刻,却像是晴天霹雳一般的炸响在了青羊的耳中,让她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能缓过神来。
哥哥是这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岂会不知道她是怎样的性情,不知她喜欢什么不喜什么?
她还记得多少年前,蓬莱对她说过,不求她这一世有所建树,只希望她能快快乐乐的生活。惟愿她一世安枕无忧,一世有人庇佑。
可从哪一天起,哥哥的想法变了呢?
蓬莱开始逼着她学东西,修习术法,修习治理仙界之道,甚至将她扶上尊位,与她共享整个蓬莱仙境最纯净的灵气。
他不在在乎她开不开心,而是将自己的想法强行加诸给她,让她握住那些她根本不感兴趣的权利。
青羊一度以为,蓬莱是被权利蒙了心,这才会强逼着她学那么多东西。
可今日苏蓁却一语点醒梦中人。
或许蓬莱从始至终想要做的,根本不是看到她承接自己的君位,也不是想让她再复蓬莱一脉的荣光。
他想的,只是青羊能在自己离开的漫长岁月中,能有一个足以支撑着她的信念,不至于迷失前路,让自己堕入痛苦之中。
蓬莱铺好了所有的路,也算到了一切。他留下数不清的仙者保护青羊,也给整个蓬莱仙岛留下了足以消耗的资源。
就算是青羊不能挑起大梁,也足够蓬莱仙岛日后的消耗。
他所做的算计之中,从来没有少了对青羊的宠爱。这种强行加诸在青羊身上的强势的爱,是他最后的私心。
而在蓬莱仙尊羽化数月之后的这一天,青羊终于明悟了,自己是怎样真切的被爱着。
“我为什么今天才想明白这些,若是我早一点……若是我早一点知道。”
苏蓁却突然接话:“若是你早一点知道,还会体会到蓬莱仙尊的良苦用心么?是否会觉得他此举乃是多此一举?”
“我们都是被爱着的人,不管何时,只要还知道身边是有那么一个人是爱着自己的,便不算是悲哀。而今你还觉得,自己不适合那个尊位么?”
青羊捂着脸,一阵摇头。
蓬莱尊位,是兄长唯一留给她的东西,也是兄长对她的期望。正如昆仑所说,就算是未来要承受再多的痛苦,迎来再多的磨难,她也一定要坐上那个位置,不能让兄长失望。
兄长尚且在世时,她的心底总是有倚仗,觉得自己就算是做不好,总还有哥哥帮她。
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若是连兄长唯一留下的尊位都不能坐稳,那她还有什么脸面面对为她铺垫好一切的蓬莱?
众生皆苦,生而为人,从出生的那一日所迎来的所有的甜,便都是为了迎接日后的苦难。
只有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
青羊不知哭了多久,泪水蒙住了双眼,她也不想去擦,只是将头深深埋在膝盖之中,任由泪水打湿布料。
她知道,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哭了。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未来的路只能一个人艰难的走下去。她总得独当一面,不能总仰仗着昆仑对自己的庇护,因为总有一天,昆仑也会离开她的身边,让她一个人打拼闯荡。
除了自己,没有谁是能够永久留下的。
也是时候,她该学会长大,学会怎样保护自己了。
哭到累了,便昏昏沉沉的睡去。这是她最后一次放纵,既然放纵便放纵到底。
青羊疲惫的靠在身后的扶栏上,苏蓁将手上已经饮尽的空酒瓶丢出去,刚要上前扶青羊,却见身后不远处,夜重华与西昆仑君并肩站在树下,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二人一个黑衣,一个白衫,在这夜幕之下活像是来勾魂的黑白无常。
既然昆仑已经来了,便也不劳她操心了。苏蓁站起身来,指了指已经睡着的青羊。
昆仑连忙走过来,小心翼翼的将那傻姑娘抱起来,小声道:“今天,多谢你了。”
“没什么,我对不起她,这便也算是我的一点点补偿吧。”苏蓁说道。
“那我就先带她回去休息了。”昆仑向苏蓁点了点头,抱着青羊离去。
一瓶酒下肚,苏蓁也有了朦胧的醉意。
人都是如此,一个人的时候能够无比坚强,就算是肩膀上扛着两座大山,也能一步一个脚印艰难的走下去。
可一旦身边站了一个珍爱自己,爱护自己的人,便什么坚强都不做数了。
人总是会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展露出最脆弱的一面,苏蓁亦是如此。
目送着蓬莱走远,苏蓁才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向夜重华伸出了手。
夜重华从善如流的握住她冰冷的指尖,微微皱眉:“冷了吧,都这么晚了,我带你回去休息。”
“重华。”苏蓁突然抽出了自己的双手在此伸向她:“抱我。”
夜重华只当她是喝醉了撒娇,让她这么摇摇晃晃的走回去,也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至少上前一步将她拦腰抱起。
记忆之中,夜重华总是冰冷的。
不管是手掌,胸膛,还是吐息,他整个人都是冷冰冰的一块木头,丝毫没有属于正常人的感情。可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这颗枯木竟也生了花。
他的怀抱开始温暖,那温度足以安慰苏蓁的心灵,让她得到慰藉。
无论何时,她都能在嗅到夜重华衣间香气的时候快速入睡。
苏蓁沉醉于他衣襟上的白梅冷香,便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将鼻子凑过去轻轻地嗅了嗅。
柔软的手臂与身子拱的夜重华心间火大,他抬手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苏蓁的大腿,威胁道:“别动,你喝多了。”
“我喝没喝多,难道我自己不知道么?”苏蓁眸子明亮的望着她,沾着酒香的嘴唇就这样吻到了他的颈边:“你能不能也说一句,你喜欢我?”
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苏蓁今日当真醉的不轻。
她平日里冷静而克制,从不会将这些狎昵的话语宣之于口,今日竟也能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了,不是醉了是什么?
夜重华将她掂了掂,一路走回到二人所暂住的房间。
两侧是高高矮矮的树墙,洒落的月光映在上面,打下淡淡的影子,装点着二人的衣角。
夜重华的脚步不快不慢,闻言便也顺着她,说了一句:“我爱你。”
“真的?”苏蓁埋首在他颈间,终于不可抑制的笑了起来:“我也爱你,我爱的人也爱我,真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
柔软的发丝披散,轻轻滑过夜重华的手背,微有些痒。
夜重华再也抗拒不了苏蓁这拱火的动作,加快了脚步走回房间,重重的摔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