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厚的酒香蔓延在口腔之中,不觉辣口却足以回味无穷,着实好酒。
苏蓁抿了抿唇,意犹未尽的将夜重华的杯子悄悄地放了回去,丝毫没有做了亏心事的罪恶感。
夜重华也只给她喝了一杯,便捏住了酒杯不再给她了。苏蓁在心里默默地道了一句小气,却也乖觉的不再去碰酒杯。
昆仑二人的小动作看在眼中,又让侍女送了两瓶果汁上来,给苏蓁续了一杯。
“今日重华也在,若是觉得累就不用回书房了,也在这儿坐一坐,腕上早些休息。”昆仑提着公筷给青羊夹了块排骨放在碗中,嘱咐道。
青羊只用了小半碗饭,桌上的菜品更是没用几口,礼貌的吃下了昆仑夹给她的菜品后便放下了筷子:“趁着天色还早,我还想再回去看一会儿书,青羊失陪,还望阎君不要怪罪。”
夜重华点了点头,看着侍女端了水上来给青羊净了手后,便独自一个人回了书房。
待人走远了,昆仑低低的叹了一声:“只要我还在一日,西昆仑山总还是能护着她的。”
可后半句话,他却没有当着二人的面说出来。
若是有朝一日他不在了,就连他都不能护着青羊了,那蓬莱仙境那些吃里扒外的神仙,岂不是早晚会将青羊拉下神坛?
苏蓁敛眉,也跟着放下了筷子:“我刚在小厨房里蒸了糕点,青羊没吃什么,等会儿让侍女给她送一些过去。”
昆仑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单反是男人,酒桌上开了酒就难免会多饮一会儿,苏蓁也不担心二人喝醉,便先回了侍女收拾好的房间,打算休息一会儿。
侍女将她打回了房间便转身离去,苏蓁思来想去,还是出门,偷偷地溜到了小厨房灌了两瓶酒回来。
整个昆仑山的酒,都是昆仑亲自酿的,那醇厚的酒香足够路过的神仙从云头栽下来。
苏蓁灌好了酒,自己也只尝了一小口,便小心翼翼的藏在了怀中,借着夜幕的掩映,向昆仑的书房走去。
自然,现在占据着书房的不是昆仑,而是青羊。
薄薄的窗纸透出一抹暖橘色的柔光,青羊的影子被光影投射在窗棱上,显得优雅而静谧。她双手托着书册,也不知在读些什么,神情却认真专注,一丝不苟。
苏蓁蒸给她的糕放在桌角上,分毫未动。倒是湖中煮着的姜茶,她用了不少。
浓浓的酒香从怀中飘出,苏蓁用手臂掩紧了,没有去打扰青羊,而是在阆苑之中找了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攀上枝丫后,开了一瓶酒静静地饮着。
银亮的月华洒下来,难免给人几分阴冷的感觉。
书册之中总是写着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兴衰生死时间运道是最难为人左右的事情,谁都逃不开那尘世后的翻云覆雨手。
苏蓁望着天上的下弦月,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却听见身后房门吱呀一声。
青羊已经熄了灯出来,眉目之中有些掩不住的疲惫。似乎是身份所致,就算是唯一的亲人离去,她也不敢在人前过于悲伤,将所有的感情都悄然收敛,生怕被人瞧见似的。
一日的忙碌,青羊只想尽快回到自己的房间好好休息,明日上午还要跟着昆仑修炼法术。
昆仑哥哥已经足够累了,平日里坐镇昆仑山要处理很多的事物,更何况他的身体也不怎么好。她而今借住在这昆仑山已经是打扰,断不能再给昆仑添麻烦。
青羊心里想着,行色匆匆的走过中庭,自然也没看到坐在树上的苏蓁。
苏蓁本以为自己坐的位置足够显眼,青羊一出门就能看到,却忽略了这夜间灯光幽暗,青羊的法力又不强,竟然被直接忽略了。
无奈之下,苏蓁也只好开口唤了一声:“青羊仙子,请留步。”
她刚一开口,青羊便认出了是谁,左右望了望没有看到苏蓁,一抬头才看到拎着两只酒瓶坐在树杈上的人,连忙闪到一旁:“苏姑娘,当心些别掉下来。”
苏蓁身子一倾,轻飘飘的从树上跳了下来:“青羊仙子,我能找你聊聊么?”
青羊属实有些为难,每日清晨她便要起身,一天甚至睡不足三个时辰,已经足够疲惫,更别说将时间浪费在与人聊天上了。
可她天生不懂得拒绝,便也点了点头,跟着苏蓁一起走到一处小亭中。
月影将二人的身影拉的老长,映在碎石土凸起的小路上,无端给这夜晚添上了几分静谧。
苏蓁同她并肩而行,开口道:“青羊仙子是在担心明早的早课吧,重华和昆仑君今日都饮了不少,明日怕是不能早起了,我便自作主张替你和昆仑君告了假,也让你休息一下。”
这些时日,青羊一直都在连轴转,神经也甭的极紧,生怕稍一放松下来自己便坚持不下去了。
可今日苏蓁这一句话,却像是无形之中的一双手,抚平了她紧绷着的神经。
似乎这一段话听入耳中,就连身体的疲惫都变得不那么明显了。
青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刚一坐下身来,便见苏蓁递了一瓶酒过来。
“对不起,我不会喝酒。”青羊说道。
她倒是说的实话,这些年来因为身体不好,蓬莱仙尊一直都在用药物温养着她的身体,别说是酒了,就连膳食都有人专门配比,就是为了能养好她的先天不足。
青羊不忍兄长这么多年来对自己下的工夫,便拒绝了苏蓁递来的那瓶酒。
苏蓁也没有勉强,只是随手放在了桌子上:“我来是想对你说一句,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青羊勾了勾唇角,想要牵出一抹笑意,可在这一刻却笑得万分苦涩。
她微微摇了摇头:“昆仑哥哥告诉我了,兄长本就天劫将至,就算没有你的缘故,也是九死一生。”
青羊仰望着天上的下弦月,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多了些颤抖:“我只是想不通,他为什么偏要用自己的死来换我的一生,这样我日后如何面对这偷来的幸福。”
苏蓁配坐在她身边,想要安慰一下她,却又觉得语塞。
她本就不是一个会安慰人的人,更何况真正悲伤的时候,是任何语言都安慰不了的。她需要做的就是当一个合格的听众,听她说完心中的苦楚。
苏蓁抓着酒瓶喝了一口,清冽的酒水顺着喉咙流进肺腑,熏得整个身子都暖烘烘的。
四周的光影昏暗,看不清青羊脸上的神情,倒也免去了这一份尴尬。
可苏蓁等了好一阵,都没有等到青羊开口。
她似乎不想将自己的悲伤分享给任何人,只是呆怔怔的望着天上的下弦月,不说话,也没什么情绪。
就像是一个精致的傀儡娃娃,所有的心虚都藏在了一张姣好的皮囊下,不为外人倒也。
想必蓬莱仙尊早就想到了自己会有这一天,也早就教会了青羊什么叫做喜怒不形于色,教会了她如何去做,或是如何假装的去做一个合格的君主。
苏蓁转回目光,两条腿交叠着垂下,脊背倚着身后的栏杆道:“我活着的时候,也是个普通的凡人,有父母兄弟,有喜欢的男人,还有一个可爱的孩子。”
青羊的神情终于有所松动,转过目光望向苏蓁。
宁静的月色下,苏蓁的声音娓娓道来,温柔了一方岁月。
她从不耽于在人前剖开自己的伤口,过去是借此提醒自己身负深仇大恨,不能有一日懈怠。
而现在,却是因为早已释然,不会再因此而觉得悲伤了。
苏蓁声音平缓的道:“或许对你来说,你是兄长带大的,兄长的离去便足以让你觉得天都塌陷下来。在很多年以前,我也经历过你这样的绝望。”
“我的父亲,严厉却也温和,对我从不打骂,就算是我犯了再大的错误,他也会和我讲明道理。我的母亲是时间最好的母亲,她总是会给我做我喜欢的饭菜甜糕,嘱咐我添衣。
还有我的长姐,她已经嫁人,孩子都已经四岁会走,聪明得很,年纪轻轻便已经会背诵夫子文章。我的哥哥,出征时再忙都会给我带来模样新奇的首饰。”
说到她的哥哥,青羊的身子却蓦地一抖,在这清冷的月色下显得尤为显眼。
苏蓁看到了,却并没有安慰,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还有一个可爱的孩子,是个男孩儿,刚刚满月,雪玉可爱的很,我甚至都给他取好了名字。可就在我回家省亲的那一日,我的侍女背叛了我,害了我全家人的性命。”
青羊抽了一口冷气。
苏蓁阴冷的笑了一声:“想必你也知道,我身上的煞气时常会迷失心智,当时的我还没有足够的力量,不足以压制住煞气,我发狂的那天,就是用这双手害了我全家。”
她平举起自己的双手,清冷的月色下,那双手干净的纤尘不染,淡粉色的指甲修剪的平整整齐,指腹连一丁点的的薄茧都没有,一看便知是个出身富贵之人。
若是她自己不说,谁都不会知道苏蓁的那双手,曾晕染了多少的鲜血。
谁都不会知道,苏蓁竟也会有那样一段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