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苏蓁也并不劝他，只是问道：“花前辈，你能告诉我原因么？”
“能有什么原因？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轮回转世乃是极致痛苦的事情，在一次次的遗忘和一次次的新生中洗涤，自然不如永生在这幽冥地府之中过的痛快。”花想容笑道。
他还是原来的模样，笑着的时候会微微眯起眼睛，坠处三分的桃花色。
他这样的眼睛，这样的面孔，乃是极其凉薄的面相，在外人看来，他也确实是这样的人。
可也只有十分熟悉的人才知道，他这正不靠谱的脸皮之下，藏着的却是一颗真的不能再真的真心。
山水折扇已经损坏，他也再没有兵器可用，也没有什么能够挡脸了。
不过饶是如此，他还是没有改变这些年来留下的习惯，右手的食指轻轻地敲打着膝盖，就像是合拢的扇柄似乎还在他的手中似的。
苏蓁双手撑着大石，没有看他，只是看着远方的万仞黑石山：“不告诉我，也可以，我来猜一猜如何？”
“这世间凉薄之人，要么是真的凉薄，同理心与共情心都低到了极点，根本不在乎外人怎么看自己。再有一种，就是一张凉薄的外皮下隐藏的一颗真心。”
“就像你这张流氓的脸皮之下，却是个真君子一样。”苏蓁笑着说道。
花想容的眉心一跳，刚要反驳，苏蓁却打断了他的话再一次开口：“你是想要留下，辅佐夜重华是吧。”
闻言，花想容想也不想的便否认掉：“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胆小又怕死，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我想要留下，只是不想再一次次的轮回之中迷失罢了。”
此时此刻，苏蓁只想说一句话。都是千年的狐狸，玩儿什么聊斋啊。
二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各想各的事情，一时间倒也诡异的和谐。
半晌，苏蓁才开口道：“之前有一次，我来找你确认过一件事，就是我能够提得到夜重华的斩魄刀，是否是一个巧合，现在我能确认了。”
花想容微微偏过头看她，表示愿闻其详。
便见苏蓁伸出右手，按在了自己心口向下两寸的地方：“那不是巧合，斩魄刀原本便是属于我的东西，是我在这里生生抽了一根骨头锻造而成的。”
“神骨？”花想容诧异，这惊讶的声音出口才下意识的觉得自己的反应太大了些，连忙坐了下来：“怪不得，斩魄刀无坚不摧，无物不破，原来是神骨所锻造。”
苏蓁一副得意的模样，微微挑眉：“你怎么就知道是神骨呢？”
“不过你猜的不错，前一世的记忆我恢复了绝大部分，却还有小部分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的。
这两次我能偶然想起那些过往，却是因为受了两次致命伤，而每一次受伤，都没能对我的身体造成什么损伤，而是让我的力量更上了一层楼。”
苏蓁望着自己的掌心，问道：“花前辈博学多闻，不如帮我想一想，这是什么原因？”
在一次次的受伤之中更上一层楼，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也是完全不符合常理的。不管是凡人还是神仙来说，肉身都是消耗品，没有道理会越伤越强。
唯一的可能就是，苏蓁这副身体，只是一副盛着灵魂的壳子，是一个撑在强大魂力的容器。
而她原本的身体，还在这世间。
“就连魂魄这种易碎的东西都能重新聚集保留起来，一根骨头便能锻造一件神兵的神躯，想也不会就此消散于天地间。”花想容如是说道。
苏蓁点了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此时与花想容的想法不谋而合，也渐渐证实了她心中的种种猜测。
上古尊神可斩日月，揽星辰，仙尊的陨落更是能够润泽苍生。若当年她的神体真的消散在了天地之间，不会一点儿的记载都没有。
“这世间一切的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就如苏蓁你，上一世的魂魄早已经残损，就连天帝和佛祖都认为绝无复生的可能，却被人重聚魂魄投入轮回之中。若是素昧平生的人，绝对不会下这么大的力气。
能做这件事的人，要么是至交，要么是仇敌。我认为，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自你重新回到幽冥地府以后，所有的事情都在向不好的方向发展。佛前见血，瑶池赴宴蓬莱仙尊羽化。若是我没想错，或许是有人想要借你的手，替他扫清障碍！”花想容道。
苏蓁眉心一跳，那种不好的预感渐渐充盈在内心之中，让她有些慌乱。
想要借她的手扫清障碍，那那人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么？
“选择了你，而不是选择天宫或是返京的某人，那个幕后之人定是想先从地府下手了。也不知道这地府的平静，还能维持多久。”花想容喃喃自语道，随即苦涩一笑。
苏蓁在一旁微微含笑望着他，并未说话。
花想容回过神儿来，才看到苏蓁这饱含深意的笑意，一时间倒是有些诧异：“你笑什么？”
“啧，瞧你这幅痛心疾首的样子，你留下来若真不是为了地府和夜重华的恩情，我险些就要以为你厌弃了云裳，看上我了。”苏蓁指着自己的鼻子恬不知耻的说道。
花想容原本还和她并肩坐在大石上，闻言连忙向一旁撤了撤，一副受惊的样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这是生怕阎君大人一掌劈不散我？”
苏蓁平身没有什么优点，最是会看人。
对于夜重华那样深沉内敛的，只需要一个吻就什么都能搞定。至于像花想容这样臭不要脸的，就只能比他更臭不要脸。
果然，苏蓁一句话斗的花想容溃不成军，生怕苏蓁变成老虎吃了她似的。
看他这惊恐的神情，苏蓁笑得不行。一不小心扯到了胸口的剑伤，连忙收住了笑意，拍了拍花想容的肩膀。
“你也看出来了，这件事牵扯的不是上古神邸就是一方尊神。就算是你留下来，也未必真的能够帮助夜重华，最后也不过是把你自己搭进去罢了。”苏蓁道。
花想容紧紧抿着嘴唇，像是在犹豫。
苏蓁又说道：“天上和地下的事，一般都不会祸及人间。现如今天宫地府，乃至于西天梵境都是不安全的。倒是一直以来便危若累卵的人间是最安全的去处。”
“你就算是不为自己考虑，也总要为云裳考虑一下吧。”苏蓁劝说道。
花想容已经从最开始被苏蓁“诈供”的失神之中醒了过来，而今双手抱臂两条长腿只自由的垂下，倒是一副恣意的模样。
他唇角勾了勾，无端抿出了三分笑意：“当时黑白鬼使身陷不归林之时，你明知道自己不是御都鬼母的对手，为什么还要留下帮他们呢？”
苏蓁想了想，选了个折中的答案：“我的法力还要比黑白鬼使强上一些。若是我走了，他们两个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人生在世的目的，不是只有活着，还有意气，有责任，有追求。”花想容站起身来：“我也一样，就算是明知意外到来那天，我的力量不过是螳臂当车，我也想要出自己的一份力。”
“云裳也会允许我这么做的。”花想容斩钉截铁的说道。
话已经这么说，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苏蓁耸了耸肩：“我拗不过你，你选择留下来也未必一定是坏事。既然如此，也就别怪我们两个压榨员工剥削劳动力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幽冥禁地外走：“渡魂使首领的位置还空着，自从上一次动乱，就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顶上。”
“以前阎君还一直觉得你坚毅不足，小聪明有余，现在才看出来你这演技派全都是演出来的。既然回来了，就早日入职吧。”苏蓁边走边道。
花想容点点头，一直随她走到幽冥禁地外，远远看到了夜重华的身影，才声音不高的道了一句：“多谢。”
累累黑石铺陈到无限远的远方，给这幽冥地府无端添上了几分压抑的气氛。
远远的，便见夜重华背对着二人的方向而战，宛若遗世而独立的仙君。
苏蓁连忙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夜重华的黑袍，走过去挽住他的胳膊：“我们回去吧。”
“怎么样？”夜重华下意识的反握住她的手，感觉指尖有些凉，顿时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头，就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这些下意识的动作。
很多关心就算是深藏着，也会从眼神里透露出来。
苏蓁也不拆穿，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花想容想留就让他留下吧，正好咱们缺一个渡魂使首领，他顶上了，我就可以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了。”
夜重华又皱起眉来。
他的性格本就清冷淡漠，拉着一张棺材脸，没有太多的表情。此时见苏蓁不过是和花想容相见了一刻钟便被他说服，自然有些不开心。
他想也不想的便否认道：“不行。”
“不行么？我原本还在想，如果我不用出任务了，就能每天和你待在一处了。既然不行，那就算了吧。”苏蓁叹了一口气说道。
夜重华闻言，顿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脸色别提多难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