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毒浊息是所有仙者都不愿去触碰的东西,就连一界尊神也是如此。
西昆仑君声音有些沉闷,像是强行压制着自己的伤势:“若真的是三毒浊息凝灵,那就不好办了。这件事解铃还须系铃人,就只能靠你们幽冥地府了。”
苏蓁代夜重华将召回鬼差的法令放下去,刚一回来便听到这句话。
她知道夜重华现在看的见,便向他打了一个手势,表示已经准备好了:“付青山,大凉山西北方九万里。”
夜重华想也不想便向外走,西昆仑君重重的咳了一声,已是强弩之末的状态:“凤凰已经凝灵,过不久应该便会涅槃了。我不在,望你能照看他一下。
还有青羊,不要告诉我来找过你,就一直瞒下去吧。”
夜重华哼了一声:“上万年的尊神,就算是用了缩地千里之法,仙泽也不至于连半柱香都撑不住。你的分神去了北海蓬莱,就没有什么话要和她说?”
西昆仑君一阵沉默。
人活得久了,很多事情便也能够看淡了,譬如生死,譬如爱恨。
他对青羊,从宠溺道喜爱,从未触及过那条线,也从未跨过那条线。执礼而始执礼而终,都给对方留住了最后的体面。
可是那种怅然呢?谁又能懂?
就连西昆仑君自己都想不通自己究竟在坚持什么,难道是因为明知自己命不久矣,便连一个拥抱都吝啬去给予?
若是没有那一日的醉酒,若是他不曾吻过青羊的额头,或许这一切便都不会发生了吧。
淡淡的银白色流光笼罩着他的身形,眼看便要彻底消散。西昆仑君看了看自己已经化作流光的手,依旧是漫不经心的微笑。
“我没有什么好说,只望你你日后,能替我多照顾她一些罢了。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你没有怀疑我,我很感激。重华,不要找来了。”
夜重华头也不回的走出幽冥地府,看到迎面而来的鬼使白,脚步都不曾停上一秒:“现在去一趟北海蓬莱找青羊帝姬,用最快的速度,让来一趟付青山。”
鬼使白一头雾水,不知阎君大人将他们所有人都召回幽冥是什么意思,还没等问清楚,夜重华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又走了。
“苏蓁姐姐?”鬼使白还是好奇的想问,苏蓁却并没有回答,只是追加了一句:“小白快去,告诉青羊,昆仑再等她。”
仙者放出分身本就是寻常之事,以西昆仑君死宅的习惯,平日里若不是重要的事,本体便绝不会出西昆仑,绝大多数的情况也知是将事情放给手下的人去做。
可这一次却不一样。
缩地千里之术能够压缩两地之间的距离,极其耗费神力,只有少部分的尊神才能施展。
而这样消耗极大的法术,一般也都是一方尊神在神魂即将消散之前,赶去见一面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人。
刚一出冥府,二人便感受到了不对劲儿。
天地灵气浓郁的可怕,就像是一场即将盛极而衰的花事,在昭告着一方尊神即将离去的事实。
这样的情况,只有一种说法可以解释,那便是西昆仑君正在仙解。
他在用自己最后残存的力量,来消解掉落月的三毒浊息,他连一个转世的机会都没有留给自己。
夜重华目龇欲裂,什么都顾不上了。
斩魄刀的锋芒赫赫,此刻出刀,天地变色,甚至连虚空都斩出一道巨大的裂缝。
苏蓁从未见过如此盛怒的夜重华,他直接斩碎了空间,拉着苏蓁一步跨到了付青山。
十万大山,均是西昆仑君的封地,他是大荒山圣,世间山君。平日里,十万大山供奉着他,到今日,他便尽数仙解还给世间,全了这场有来无回。
付青山上,四处是斑驳的赤金神血,苏蓁甚至无法想象,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
二人循着血迹一路上山,越往前行,心底越是一阵冰寒。
付青山的后山,乃是飞鸟不过的断崖!
夜重华一路腾云,望着越来越多的血迹,眼底冰凉。苏蓁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想要安慰他一句,却发现此时此刻根本照不出能够安慰的语言。
她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
断崖之后,浓郁的仙力铺排伸展,催发的四周花树摇曳伸展。苏蓁一眼便看到了断崖上的那道身影,几乎是双手颤抖的拉了夜重华一下。
夜重华自然也已经看到了。
一席雪白的长衣早已染血,西昆仑君双手的手腕扭曲的被钉在崖壁上,身上插了足有上百只利箭,而那柄震世的昆仑神剑,此时已经折断,被人随意丢弃在了断崖之下。
好不狼狈。
看到这一切的时候,夜重华反而释然了。
昆仑的心头下顶着一枚金箭,乃是三毒浊息凝成的,也难怪他仙解的如此迅速。
夜重华声音已经平静:“那枚金箭我碰不得,苏蓁,你去将箭拔下来,将昆仑带回来,小心一些,别让他疼。”
苏蓁不疑有他,重重的点头,双脚一点地面便掠了出去。
呼啸的狂风下,渐渐仙解的西昆仑君意识都有些不清醒。那枚金箭吊着他的生魂,显然是不想让他那么容易的死去。
尊神死去之后神力才会仙界于三界,西昆仑君此时神志还没有消散,却已经选择了这样玉石俱焚的办法。
这样吊着一口气活着,焉会比死去舒服?
苏蓁双眼通红,盛怒之下煞气疯长,一掌震断了那些羽箭,将昆仑的手臂扛在肩膀上,将她带了回来。
煞气乃是三毒浊息的天敌,也就只有苏蓁能有如此强大的煞气,能够消解掉落月的金箭了。
夜重华一言不发的将昆仑扶坐在地,法力不要钱似的向昆仑的身体里涌去。
“别费力了,都让你别来,你是存下来看我狼狈的?”西昆仑君咳出了几口血,手指痉挛的抓了一把地上的泥土,莫名的安心下来。
他是大荒封神,最终还能死在这大荒之中,也未尝不是幸事。
只是这死法,委实惨烈了些,实在是没有美感。
泥土混合着鲜血,洋洋洒洒的顺着他的指缝落下。西昆仑君不说话,手臂无力的想去推开夜重华的手,只是此刻分毫动弹不得。
他断了太多的骨头,早已经没有力气了。
“我知道我救不了你,昆仑,能顶一刻是一刻,青羊马上就来了,你见她最后一面。”夜重华开口道。
西昆仑君已经含混的意识顿时清明了三分,紧接着瞳孔一缩。
“我不是说了别告诉她,咳……她胆子本来就小,你让她看到我这幅样子,她……”
夜重华接过苏蓁递过来的帕子,近乎粗鲁的抹掉他唇角的鲜血:“别说话,留着力气等青羊来了再说。”
西昆仑君无力地笑,也就只能笑。
神力的消散让他整个人都有些不支,神仙仙解之后,便什么都不剩了。
最终,也就只有史书工笔之中留下的寥寥几言,还能证明这个人真的曾出现在时间,真的曾一人一剑立于三界的决定,也曾翻云覆雨,只手遮天。
天上的云来回变换,谁都没有说话,青羊就这么来了。
她向来是悄无声息的,来的也安静,可这一次,自从那朵小云落在付青山的山头上,青羊就没能止住哭声。
精致的妆容化开,晕湿了半张脸。青羊猛地扑了过来,却哪儿都不敢去碰:“昆仑?这到底是怎么了,前些时日还好好的,怎么……”
“呵……”昆仑一笑,无力垂眼。
他是想欠一下青羊的手的,可断裂的骨头早已经不能支撑他做这些。
他还记得,青羊很小的时候,三界不稳,蓬莱更是摇摇欲坠。
当时的昆仑仙君还是个愣头青,唯一在意宠爱的,便是这一个先天不足的亲妹,有数百年的时间,蓬莱顾不上照顾她,都是送到西昆仑来养着的。
那时的青羊还不到昆仑的膝盖高,撑着两条小短腿,牵着他的袖角,迈着步子吭哧吭哧的跟着他走,像是不会觉得累。
那样小的一个人,软糯可爱雪玉聪明,软的像是碰一碰便会化掉。
握了数千年长剑的昆仑君也终于知道了蓬莱为何会如此宠爱这个妹妹,就像是独身惯了的人终于有了一个牵挂,那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下了的。
刚强的人一旦有了软肋,也会变得不再强大。
“你想你哥哥么?你若是想他了,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他,只能远远地瞧瞧。”西昆仑君蹲下身来,重新给她编了编垂在身前的那根小辫子。
青羊眼睛一亮,下一刻却摇了摇头:“算了,哥哥说不让我过去,我若是去了,他会担心我的,我不想让他受伤。”
出战在外,若是能有一个人关心着自己,如何不能说是一件幸事?
西昆仑君心都要软化了,只好将她抱起来:“好吧,那我们就不去了。你想吃什么,我一会儿叫人去给你做。”
小小的孩子,却已经懂了不该麻烦身边的人。
青羊软软的抱着他的脖子:“你不用特意照顾我的,哥哥说不能麻烦你。”
她从不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