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一起度过了太长的岁月，那些隐蔽的藏在心间的微妙关系，才会被一直深藏着，渐渐发展成就连两人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是亲情，还是爱情？
青羊从未想过，那些挚爱的亲人友人会在自己的面前一个个的离去，从兄长到玄武，再到今日的西昆仑君。
正如昆仑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以这样一个颓败的状态，死的不明不白。
对于他来说，一个武神应有的尊严，便是握着自己的战剑直至最后一刻，作为武神，绝不能让自己守卫的疆土在自己之前倒下。
可现在，他面对那强大的落月，甚至连一战之力都没有。
昆仑剑断，昆仑，焉能安在？
他还没能等到凤凰回来，还没能看到青羊独当一面，还未看到这世间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这世间，究竟还有多少的不如人意？
“昆仑，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青羊紧紧的握住西昆仑君的手，毫不在意自己白皙柔嫩的手掌站，遍染上他身上的血污。
炽烈的太阳洒下明媚的阳光，落在西昆仑君的眼底，凝成一个个八棱形的光点。
这一瞬间光影的交错，将他的视线拉得老远，像是隔绝了千万年的光阴，落在了万年前那个自己的身上。
也曾少年白衣，一柄长剑荡遍六合，俯仰三界。
当时的三界还是一片蛮荒，老一辈的仙神都还没有逝去，凤凰还好好的活着，他也还没有获封西昆仑君。
可一朝天倾，所有的意外都来的那么快。
凤凰火一把焚林千顷，涅槃之火燃尽后，只剩下凤凰干枯的尸骸。漫天神佛花雨般的不断下坠，就连睡梦中，都是那连天的血雨腥风。
殊不知，战神从不愿杀人。
也是同一日，他受了不可回转的战伤，只能从此避居西昆仑。火和血凝结交织出来的岁月，就这样烙印在了史册之中，那些峥嵘岁月，已是一梦南柯。
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就像是他的尊号与万年不曾出鞘的昆仑剑。
一切的一切都会淡化在岁月之中。
眼前似是清明了许多，身体里逐渐消散的仙力，也终于到达了一个临界值。身上的贯穿伤也不觉得痛了，鲜血似乎也不再流了。
已经溜神儿跑出去逛了一遍的三魂七魄，似乎在这一刻尽数归位。
西昆仑君自知这种感觉是源自于什么，被战伤折磨了上万年的身子终于在这一刻轻快了起来，是这万年来难得的自在。
这一世惊鸿照影，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本以为他能潇洒的来，恣意的走，能在离去的那一日只字不言，全了他逍遥散仙的名声。
可这一刻，昆仑才发现，他还是有很多话想说。
那些往日里觉得“我还有时间，还可以等等再说”的话，全都梗在了喉咙里。说不完，却也不得不说。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胸口处宛若压着巨石般的痛楚也随之而去：“重华，落月之强在于隐忍，徐徐图之未尝不是个好办法。你们切莫焦躁，一定要有了十足的把握再行战事。”
夜重华点点头，将西昆仑君的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间。
这是他用性命换来了，无论如何夜重华都不会忘记。
西昆仑君言罢，又将目光转向苏蓁：“苏姑娘，凤凰不日将会回来了。一朝涅槃，会忘记一切的前尘过往。他若是去找你，劳烦你替我照拂了。”
“就算是没有这句话，我依旧会照拂他的。更何况凤凰乃是上古神衾，出生即尊神位，就算是没有我，他也依旧会很好。”苏蓁说道。
闻言，西昆仑君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微微垂了垂眼。
仙界的流光已经燃起，他的指尖已经渐渐开始羽化，整个身子都笼罩在一阵银白色的流光之间。
青羊慌乱的拉着西昆仑君的手，死死地盯着他的嘴，想要等他对自己说什么。
这一刻，山河静谧。西昆仑君终于攒够了力气，伸手摘下她鬓间一朵淡粉色的簪花。
青羊为兄守孝，数年不着钗环，还是登上尊位后，才配上了这些繁复麻烦的首饰。西昆仑君还是在这一刻才真正的意识到，她已经不是那个软糯可爱的小小姑娘了。
她已是一界尊神，执掌一界的生杀予夺。
“终是长大了啊。”西昆仑君怅然的喟叹了一声，放空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终于凝出了三分笑意。
青羊见他这般，膝行一步上前，泪水噼里啪啦的落下来，砸在他染了血的手指上：“昆仑，我在听呢，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我在听。”
西昆仑君嘴唇动了动，千言万语只凝成了一句话：“青羊，岂是你一直是个叫人省心的孩子。”
他想对她说的，难道就只有这一句么？
上千年的岁月之中，原来在他的眼睛里，她就一直只是一个孩子？或是没有万年前的那场意外，若是她能够平安的长大……
那是不是，二人还可以全了这场有缘无分？
多狼狈。
青羊抿紧了下唇，不让自己的哽咽声宣泄出来，可是那些情感还是伴着喉咙处强行压抑着的闷痛占据了她所有的声音。
“昆仑，你要对我说的，就只有这些么？”
自然不只有这些，那些深深埋在心底的感情，又怎会是这三言两语说的轻的？他多想自私一次，甚至想自私的将青羊一起带走。
这样，二人便可以永远不分开了。
可他不能这样做，他不能。青羊还这么年轻，有无数的岁月等着她去体味，有无数的光阴值得她的感受。
昆仑终于笑起来，随即倾出喉咙的咳嗽声，宛若鼓动起来的破风箱，叫人闻之不忍。
“这一辈子，我对得起天地大荒，对得起芸芸众生，唯独对不起你。”昆仑苍白的唇渗出一缕鲜血，衬的整个人都宛若一直破败的布娃娃般，仿佛下一秒便会支离破碎。
青羊连忙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
“你听我说完。”昆仑咳了咳：“是我不敢承认，青羊，人死如灯灭，仙者更无轮回。你要好好活着，日后，在找一个能够宠爱你的人。”
可这谈何容易。
人生在世，能都动心的机会，往往就只有一次。既然错过了，那日后，便很难再遇上了。
昆仑握着那朵浅粉色的簪花，缓缓的合拢掌心：“仙解了，便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愿你一个人在这苍茫的世间，守着万千流域孤独的过活。我将大荒留给你，将仙根也留给你。”
“青羊，带着我的生命，好好活下去。”昆仑含笑，指尖的流光终于开始飞散，凝成了一道银光，落在了青羊的灵台上。
残损了数千年的灵台，在这一刻终于补齐的完美如初，散发出银白色的灵光。
那是属于西昆仑君独有的仙力，位尊十万大山之首的力量，与三界水君的灵力结合一处，从今往后不分彼此。
山水相连，永世不绝。
“昆仑！”青羊一声凄厉的哽咽，白衣染血的身子终是在这一刻彻底化作流光，尽数融入到青羊的身体之中。
上苍无眼，不能全他红尘牵挂，他便留着这双眼睛，亲眼看着自己牵挂的人一步一步走向巅峰。
西昆仑君这一世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世人，唯一自私的一次，便是没有将最后的仙力仙解于世间，而是全了心底那个姑娘的一世荣光。
长天可叹。
夜重华垂在一侧的手臂微微有些颤抖，苏蓁状似无意的一伸手，将他微微发颤的那只手裹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中，微微使力止住了那颤抖。
她深深地看了夜重华一眼，这才放手，走上前去将青羊扶起来：“青羊，西昆仑君不会希望你如此伤心的。”
“我知道。”青羊仰起脸，望着苍穹之上炽烈灼烫的日光。
那明媚的阳光落下来，尽数倾洒入眼底，恍若故人又归。
记忆宛若刀子，仓促的落入人的心底。
兄长的死，将她推出了温柔乡，让她从一辈子都能被人保护的幻想之中清醒过来。玄武的死，赋予她勇，让她终于敢于站在绝巅之上，俯瞰这苍茫世间。
而今昆仑的死，却给了她一个真正站在顶峰之上的机会。
从今天起，她再也不比任何人差了，名誉，地位，慧根，这些本以为朝不保夕的东西应有尽有，装点着她的余生。
只是那些能够同她分享喜悦的人，却全都不在了。
青羊双手捂住眼睛，任由滚烫的液体顺着指缝打湿了袖口，最终却只字不言。
这一路上，最终还是无人能陪她走到最后啊。
“最近时值多事之秋，我和重华先送你会北海蓬莱。这件事，我们也要先商量个对策来，具体要怎么办，届时我们会再同你通信的。这段时日若是没有什么要是，便尽量不要离开北海了。”苏蓁嘱咐说道。
青羊懂事的点点头，没有问原因。
她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力量别说是给昆仑报仇了，就算是想不给夜重华他们拖后腿都困难。
她本就虚坐着三界水君之位，而今又承了西昆仑君的灵根，不得不接手十万大山。
若是她真的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三界的秩序，怕是真的要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