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明亮的地方,都会有污秽存在。再黑暗的地方,也总是会有萤火微光延展着希望。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苏蓁突然发现,自己一直坚持着的光明,或许并不是光明。自己一直摒弃的黑暗,也并不完全都是罪恶。
就像这天上的神仙,仙风道骨者有之,道貌岸然者亦有之。谁都不能保证,平日里见面三分笑的老好人,会不会是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
这世间之人往来匆匆,或许很多时候,只是匆匆的见上一面,转而便匆匆的离去,在不复归。
谁都不知道旁人的心事,谁都不知道对方有什么故事,心里藏着一个什么样的人。
冥府的冤魂恶鬼再可怕,可他们也只是专心致志的想要害你,从不掩藏自己的心思。
可人呢?笑里藏刀,口蜜腹剑?
比鬼神更可怕的,往往都是人心啊。
晃动的烛火给人带来三分暖意,总比那些夜明珠清冷的光线要好上一些。
苏蓁一回头,便看到了自己映在墙壁上的影子,硕大的影子比她的身形还要大三分,就像是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时刻要将苏蓁吞吃入腹。
苏蓁沉默的望了半晌,抓起搭在屏风上的外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天界没有白日和黑夜之分,不论什么时辰,总是亮如白昼。
两队巡逻的天兵刚刚走过去,苏蓁看了看天色,只好沿着小路一直西行,走到了银河之畔,也是整个天界唯一光线不能够到达的地方。
璀璨的星河绵延数十里,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流光溢彩的帛带,蜿蜒着勾勒出一条星河美景。
两侧是一望无际的幽暗天幕,在这里就只有星河尚能发出淡淡的光芒。
苏蓁披着的外衣被微风扬起了衣角,她连忙伸手抓住压在了肩膀上,双手抓住了两侧边沿,以防被风吹走。
散乱的礁石免不得要阻碍人的不乏,她一步步走的极慢,没有目标也没有方向。
就只是在这星河之畔随意前行罢了。
天界的仙者若无必要之事,不会来如此偏僻的地方,是以苏蓁走了一路,也未见哪怕是一个鬼影。直到走的累了,她才寻了一块还算平整的礁石坐下身来。
礁石表面光滑,被风吹的干净,不着一点灰尘。她拢了拢搭在肩上的衣裳,微微眯了眯眼,就在这时,一件儿还带着温度的披风兜头落了下来。
苏蓁根本没听到脚步声,她诧异的抬头,一眼便看到了在她身边站定的夜重华。
一身华美的黑袍上隐约有蓁蓁灼灼的彼岸花图案流转,宽大的广袖内,一只骨节分明的清瘦手掌伸了出来,与黑色的衣袖一衬,更显得白了三分。
夜重华随着她坐下来,伸手将苏蓁自己的衣裳抽掉,只给她披着自己的披风:“你的衣裳不挡风,穿我的吧。”
苏蓁倒也不是怕冷,只是这披风上还隐约带着些夜重华的温度,还有他身上清冷的白梅香气。
苏蓁有些舍不得,索性裹紧了披风:“你没休息么?怎么也跑出来了?”
“你开门的时候我听见了,看你心情不好,便跟着一起出来了。”夜重华说着华,不动声色的凑了过去,展臂将苏蓁的肩膀往自己的怀中一揽:“还冷么?”
神仙都有仙力护体,又怎么会冷?可苏蓁被他这么一说,倒真觉得周围的风吹的更剧烈了一些,索性从善如流的往他的怀中一歪。
夜重华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角,揽着她肩膀的手也揽的更紧了些。
或许每一界都会有这样一个美丽却又总是叫人忽视的地方,就如九重天山的银河,千丈幽冥下的的彼岸花海。
比之于九重天上的华美,银河畔的风景甚至会更萧索一些,可也正是这样的安静,让人放松。
“你方才走得早,后面的事应该还不知道。”夜重华半晌才开口:“东文元君被赐死,他妻儿自认为东文元君死后她们失去了庇护,还会被针对,便趁人没看住的功夫跳了诛仙台。”
夜重华的声音顿了顿,见苏蓁没开口便接着说了下去:“天帝派人去看的时候,已经晚了。”
“是么。”苏蓁应了一句道。
夜重华没想到她会如此平静,在他的印象里,苏蓁的性格一直都是风风火火嫉恶如仇的,就算是这种情况,她首先想的也该是祸不及妻儿,怎会如此平静的便接受了?
就在他诧异的时候,苏蓁终于好心肠的替他解了惑:“你是不是认为我会愤怒?会质问那母子二人的事情?”
“是。”夜重华毫不遮掩自己的想法,大大方方承认道。
闻言,苏蓁轻笑了一声坐直了身子:“在你的心中,我就是这么一个不近人情的人啊!”
她很少撒娇,今日这句话说出口,倒是带上了三分撒娇的语气,夜重华倒果真有些诧异了。
他拢了拢苏蓁搭在剪头的衣裳,将颈前的系带系紧了些,这才解释道:“不是不近人情,是太近人情了。我还以为,你会为那母子二人鸣不平。”
苏蓁嗤笑一声:“也只有你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这种情况下,与其让那母子二人活着,日后受人白眼,倒还不如趁着行动尚且自由的时候早死早了,也省的落人口舌。”苏蓁道。
闻言,夜重华微微一怔:“没想到,你倒是个心狠之人。”
苏蓁反驳:“并非我心狠,我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不管是凡世还是天上,都免不了这样的桥段。要怪,也只能怪那母亲太过软弱。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便带着他去死。”
那女子拎不清轻重,就算是死也是死有余辜,苏蓁并不觉得可惜,可那孩子便不一样了。
他还那样小,对于这时间所有的是非对错,都是来自于父母亲人的教导,他甚至没有真正的踏入到这世间看一眼三界,便被狠心的母亲带离。
或许是当年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苏蓁的心再狠,看到小孩子时,也总是会温软下来。
当年,若是她的孩子能够幸福平安的成长,想必也会像那个孩子一样,能说会道软糯可爱吧。
或许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她的孩子也会抱着一本书册,认真的向父亲请教问题。被父亲教训过以后,又哭唧唧的扑倒在母亲的怀中撒娇。
也或许他不会很懂事,不如父母的性子沉稳,倒是个天生淘气的。
苏蓁也不会嫌弃他,任由他胡闹,只要不犯下大错,她就都愿意去纵容。直到看着他跌跌撞撞的长大成人,届时她已经垂垂老矣。
或许会在一个闲散的午后,她有兴致替他看一看孩子,任由那小小的,软糯的孩子趴在自己的膝头,听祖母讲一讲父亲小时候的故事。
若是真的这样,苏蓁一定会告诉他,你的父亲小的时候和你一样淘气。
只是现在,这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她的幻象罢了。
苏蓁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伸过手去将五指插入到夜重华的指缝中,牢牢地握紧了她的手。
夜重华将她的小手轻轻地拢在掌心之中,二人枯坐了一阵后不约而同的起身,谁也没有唤谁,谁也没有说话。
身上的披风温暖舒适,苏蓁将脸埋在披风之中轻轻蹭了蹭,一抬头,便见夜重华伸出一只手,正站在礁石下等她。
苏蓁勾唇一笑,将手掌搭在了他的掌心上,借了个力一跃而下跳了下来。
她小的时候,也是调皮的性子,王府的假山全都被她爬了个遍,也从未见她在哪儿摔过。
可这次她却跳的不是地方,礁石的旁边正好散落着几块圆润的碎石,被掩在阴影之中几乎不见。她这么一跳,顿时一个没踩稳,脚腕一扭险些跌倒下去。
一声清脆的“咔吧”声,显得犹为刺耳。
苏蓁已经有多少年没扭到脚了?
一阵酸麻感从脚踹处传来,随即而来的是一阵刺骨的痛楚。苏蓁低低的嘶了一声,悄悄地抬眼看了一眼夜重华。
阎君大人哭笑不得,着实想不到苏蓁这个连大战战场都上过的人,竟会在这样一块小小石头前崴了脚,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他无奈的摇头,臂弯一弯将人抱了起来:“算了,这都能崴到脚,我抱你回去吧。”
苏蓁耸了耸肩,她不想解释什么,只好将这一切归结为流年不顺。
夜重华的手臂坚硬有力,抱她不费吹灰之力,苏蓁却还是怕累到他,双手向上一举,环住了夜重华的脖颈承担了一部分自己的重量:“应该没什么事的,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恩,等你走到了,青羊的继任仪式都已经结束了。”夜重华手臂向上掂了掂,将她抱紧了些:“别乱动,我保你回去。”
苏蓁喃喃了一句:“我慢慢走回去也没问题的,若是被人看见了这多不好。”不过见夜重华坚持,她便也不再多话,任由他抱着离去了。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就算是白日再多的烦扰,这一刻靠在夜重华的臂弯中,也足以让苏蓁心神放松的安稳下来。
对她来说,夜重华就像是有种魔力,能够让她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