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后半夜,苏蓁也挨不过困倦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很多时候,疲惫就像是拍岸的洪水排山倒海而来,没等给人一个反应的时间,便已经将人吞噬下去。
可苏蓁就算是挨不住困倦,精神也是一直保持着警惕的,周围的情况还隐约感觉得到。
半梦半醒之时,似是有人替她摆了个舒服的姿势。
若是放在旁人的身上,这样大的动静苏蓁一定会醒来,再不济也会有所警惕。可总会有那么一个人,能让苏蓁卸去一身的警惕,安稳的睡下。
也就只有夜重华能有这样的魔力了。
第二日清晨,竟是难得的雨过天晴。
苏蓁睁开眼睛却未觉冷,周围暖烘烘的。她撑着岩壁坐起身子,老远便听到花想容一声轻佻的口哨:“呦,醒了?”
坐起身来定了定神苏蓁才发现,这二人竟然在石洞内燃了一个小火堆烤火,上面的小锅里还煮着一锅雪水,好不自在。
这忙里偷闲,苦中作乐的生活,也就只能是他俩这一个明骚,一个闷,骚的人干的出来了。
夜重华眼睛上系着一根黑色的布带,正好挡住了眼睫上的伤痕,此时向她伸过手来。
苏蓁连忙快步走过去,将自己的手塞进夜重华的手掌中:“你小心一些,我在这儿的,不用担心我。”
话虽这么说,夜重华还是伸手在苏蓁的脉腕上搭了一下,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脉息。感觉到她确实没什么不对劲儿后这才放下心来,摸索着去摸了摸苏蓁的脸。
之前二人身处危险之中,只顾及着怎么逃命,没想那么多。现在还算是安全,那些埋在心底的酸楚就像是雨后春笋一般,全都生根发芽了。
苏蓁牵过他的手轻轻地捧住自己的脸,看着覆眼的布帛下渐渐抚平的眉头,却没来由的心疼。
她扁了扁嘴,还没等皱起眉,夜重华却像是还能看到一般,伸手在她的眉心处轻轻地顺了顺:“别皱眉,一双眼睛对神仙来说不算什么,就算是不能复原,我也能开天眼。”
若说原本只是三分的酸楚,夜重华这句话说完,苏蓁的心中便是七分的酸楚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心头拧了一只青皮酸橘,榨了二斗青梅子,将苏蓁的整颗心都烹在铁板上考了个外焦里嫩,在最疼的时候,偏生撒上了一大碗柠檬汁,毫不怜惜。
苏蓁抽了抽鼻子,伸手在夜重华的面前晃了晃。
然而夜重华却毫不迟疑的伸手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分毫不差的将她的手擒在掌心中:“确实看不见,但是能够感受得到周围风的流动。”
苏蓁自然是不信:“感受到风的流动,你还能感受到我什么表情么?”
“你这么多年都是一个样子,生气了就抿唇,难过了就皱眉,不用看我也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表情。”夜重华倒还有心情勾了勾唇:“我说的对不对?”
一夜高烧,山洞里没有药物,苏蓁只好将他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他降温。这一夜下来,夜重华的长发难免有些散乱,嘴唇也因为高热而烧起了薄薄的一层干皮。
因为幽冥地府之下终年无光,他的肤色比正常人都要白一些,那种白即不是病态的白也不是纤弱的白,而是一种宛若润玉一般的白,在他的身上毫无违和。
此时再由覆眼的布条一衬,更是衬的肤色白若润玉。
那根布条之下,原本应该有一双深沉的眼睛。性格使然,他的眸光算不上灵动,可看向苏蓁的时候,却永远都是情深的。
可此刻,那双眼睛却只能掩在厚厚的黑布下,再不见光了。
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放在往日,苏蓁的指尖就算是划出一道口子夜重华也要心心念念的惦记好酒,恨不得让侍女将地府所有带棱角的桌椅板凳全都包一遍,生怕苏蓁再伤到。
而苏蓁对他的感情,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看到他受伤会担心,会心痛,甚至恨不得以身相替,将他的伤换到自己的身上。
苏蓁现在便是这样的心情,她恨不得伤了眼睛的是她,也想让夜重华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
夜重华似是感觉到了苏蓁此刻的心理波动,那双常年捂不热的手轻轻捏了捏苏蓁的指尖儿,虽没有说什么,可那些心思却全都顺着指尖的温度流到了苏蓁的心里。
真正相爱的人,就算是什么都不说,也能感受到彼此的心思。
三人休息了一会儿,见洞外天色已经大亮,便起身准备离开。
就算是目不能视,也抹不掉夜重华骨子里的那份骄傲。苏蓁原本寻了根形状还不错的树枝,拿给他打算让他探路。可阎君大人只摸了一下便丢到了一旁,应是拉住了苏蓁的手。
苏蓁咬了咬牙,还是反手拉住了夜重华,勉强接受了自己的新角色。
虽说实在是有些像导盲犬,可夜重华这眼伤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她,她也不能撂挑子不管不是?
三人全都失去了法力,走山路本就跌跌撞撞,可难为夜重华这“半瞎”扶着苏蓁这“半瘸,倒还走的挺稳当。”
可见阎君大人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下了多大的苦工。
三人一路向北走,走出许久也未见一棵千年古树。这山崖下的树木郁郁葱葱,可多数都是百年封顶,跟别说是千年老树了。
多少年了,苏蓁没有再这样的大太阳下赶过路了?
暖意融融的阳光洒落下来,可苏蓁此时却只觉得灼热,丝毫没感觉到心情愉悦。
难怪那些冥鬼都不喜欢太阳,甚至一度发展到了看到太阳就想要躲的地步,苏蓁此时终于能理解了。
她摸了摸额头上的一抹薄汗,一捏夜重华的手,却依旧是凉的。
这炎炎烈日之下的一抹清凉竟然难得的舒适,苏蓁双手都握住了夜重华的手降温,心中纳闷,黑色本就吸热,难道夜重华不觉得热么?
她伸手一摸衣料,果真,衣料已经热的有些烫手了。苏蓁再一次在心中赞叹了一遍阎君大人的能忍,忍不住问道:“你就不觉得热?”
“心静自然凉。”阎君大人掩在黑布下的眉睫似是低垂,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或许连夜重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一些小习惯,他在批阅卷宗的时候,多可以一心多用,可在想事情的时候,却从来都是低垂着眼睫,专心致志。
很多时候,甚至连苏蓁唤他都听不见。
从很大程度上来说,这与西昆仑君杀人的时候从不说话是异曲同工的道理,专心去做一件事的时候,总是会有更好地结果。
苏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是个聪明人,在以前遇上了这种情况多装作没看见,等夜重华自己醒过神儿来便是了。
他若是想告诉给她的事情,苏蓁就算是不问他也会说。
可若是他不想让苏蓁知道的事情,就算是苏蓁问了,他也会想方设法的搪塞过去,只字不提。
与其如此让人厌弃,倒还不如直接装作没发现。
可今日的情况,却有些不一样。苏蓁怕他因为自己的眼上而想多,便捏了捏他的手:“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恩?”夜重华一下晃过神儿来,下意识的向苏蓁偏过头。
然而转过头来才发现自己根本也看不见,索性便对着苏蓁的方向道:“我在想,既然已经被我们撞破祭坛的事,也已经动手了,那人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放我们逃下来?”
夜重华的疑问,同时也是苏蓁的疑问。
一整夜苏蓁都在警惕,她当时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确实撞在了一名男子的胸膛上,那种感觉绝对实不会错的,她甚至还感受到了那人轻笑时胸腔的震颤。
可那人为什么没有乘胜追击?
难不成,是想和三人玩儿猫捉老鼠的游戏?若是这样,那可真是细思极恐。
苏蓁沉着眉头,将当时的事情重新回想了一遍,皱着眉问道:“会不会是因为那个人本就没有多强大,并不能奈何你的斩魄刀和我的黄泉之镜联手?”
“斩魄刀和黄泉之镜?”夜重华想了想,半晌还是否定的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幽冥四件圣器之中,除非四件在一处时会触发极其强大的力量,否则就算是三件在一起也绝无作用。”
闻言,苏蓁看了一眼走在前面探路的花想容的背影:“那就应该不是了,咱们只带出来了三件。”
夜重华突然脚步一顿,拉着苏蓁的那只手也蓦地一紧。
他声音带着几分疑惑:“三件?”
“之前有一次事发紧急,你受重伤冥府又不安全,我便让花想容将拘灵谱随身带在身上了,现在也还在他那。”苏蓁道:“一直忘了同你说,实在是对不住。”
话虽这么说,可若是重来一次,苏蓁却还是会这么做。
冥府之中的冥鬼各个居心叵测,唯一能称之为夜重华心腹的十殿阎罗胆小懦弱,牛头马面有勇无谋,黑白鬼使计谋太少。
在那种时候,能够当此大任的,也就只有花想容一个了。
更何况,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也足够苏蓁给与花想容足够的信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