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无天光的山洞内,苏蓁只能以身体的疲惫感来度量时间的流逝。
自从三人遇险,花想容就一直没有休息过,此时虽说强撑着不愿睡过去,可不停打架的眼皮却出卖了他此刻的疲惫。
苏蓁之前已经昏睡了一阵,现在精神还算是好,她扫了一眼山洞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又摸了摸夜重华的额头:“还有些热,估计一时醒不过来。”
“你说咱们这算不算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花想容挑眉一笑,找了个避风的墙角优雅的靠坐下来,两腿交叠着闭目养神。
他身上的白衣已经沾染了不少的泥污,好在一张脸长得还算清秀,此时看上去颇有些落难美人的感觉。
苏蓁握紧了夜重华的手:“你若是困了就睡吧,我来守夜,你不用担心。”
花想容原本就是想借着和苏蓁说话提提神,没想到竟被她给发现了,他倒也不解释:“我是怕阎君大人醒了以后撕了我。”
“不过说来,你打算怎么办?”花想容又问道。
这倒是个难题,若是夜重华一直不醒,三人也不能一直在这山洞内耗下去。
更何况,谁也不知道山顶祭坛内的累累白骨究竟会不会追下来,那个被苏蓁拦腰一撞的东西,究竟是人是鬼。
是鬼,倒还能好些。若是人,又是什么人。
重重谜团压在心上,苏蓁捏了捏眉心:“不瞒你说,这段时间我甚至有些神经质了。总是会预感到些有的没的,很多时候我甚至想,那真相离我就只有一步之遥。”
可很多时候,这一步之遥,便是无论如何也跨越不过的天崭。
苏蓁有很多话不能同夜重华说,此时便全都倒给了花想容:“我最后的那一段记忆,迟迟不曾恢复。我总觉得,那段记忆里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一日不能完全记起,我便一日心中不安。”苏蓁说道。
花想容枕着手臂,折扇便横在胸口上:“如果那段记忆找回来了,你想让阎君将君位让还给你么?”
苏蓁顿时不悦的挑眉:“我从未这样想过。”
“你不想抢他的君位,又全心全意的相信他,又何必非要找回那段记忆?”花想容轻笑一声,发问道。
话虽这样说,理也是这么个理,可此时说出来,却根本说服不了苏蓁。
她刚要开口,便被花想容打断:“你知道么,冥鬼来到幽冥地府后,都可以去三生石处看自己的前世今生,甚至可以将每一世的过往都看一遍。”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可古往今来,却很少有人真的去看上辈子的记忆。正如你所说,人生在世,每一世都是截然不同的剧本,认识毫无前缘的人。
既然与你现在的生活已经无关了,那又何必再去执着于前缘呢?你就算是看到了,除了总是会想起,让你这辈子也过得不好,会有什么好处么?
或许哪一天,突然看到了哪一辈子的情人,你是再续前缘好,还是直接装作不认识好?”
花想容这话粗理不粗,苏蓁倒是有些哑口无言。
说来也是,花想容向来是个牙尖嘴利之人,说出来的话都一套一套不带重复的,如此也没什么奇怪的。
这段话在苏蓁的心中一遍遍的翻滚,竟还真的将她心中的那股不安压了下去。
好一阵,就在花想容眼皮打架到,甚至想出去吹吹风,醒醒神的时候,苏蓁终于开口:“明日一早,就算是夜重华没醒,我们也得走了。”
花想容不置可否,也同意她这意见:“按阎君所说,一路北行,总好过这样坐以待毙好。”
“这世间福祸相依,倒还真不只是说说。”苏蓁将浸了水的布料拧了拧,轻轻擦了擦夜重华的额头:“咱们三个都没了法力,正巧也能隐匿身形,也算是因祸得福。”
这等时候,还能说出因祸得福这样的话,可见苏蓁的心大。
花想容枕着手臂睁着眼,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他就静静地望着滴水的岩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在这只有风声的山洞之中一阵沉默。
甚至沉默的有些怕人。
过了许久,苏蓁淡淡的,近乎自言自语的说道:“我们能走出去的吧。”
花想容眨了眨眼,突然坐起身来,从怀中珍之重之的摸出了一个小小的布包。他那就算是回眸也带着三分风流的眼睛专注的望着手上的东西,无限缱绻。
苏蓁抻长了脖子往过看,便见他小心翼翼的拆了开,一层布里还包着一层棉花,可见里面的东西有多宝贝。
苏蓁:“……”
就算是他媳妇也没这么珍之重之的收着吧,到底什么东西,包的这么严实?
便见他拆拆解解,又翻开一层白布,这才露出一枚白玉镯子来。
苏蓁也算是富贵人家出身,带过的玉器数不胜数,一眼便看出那镯子的水头上好,却也是能称之为好,不能说是极佳。
他拿出那只白玉镯子,举给苏蓁瞧了瞧:“好看么?”
不用想也知,那镯子一定是买给云裳的。云裳前些日子已经凝好了魂魄化形,只是现在还藏在幽冥禁地的石洞内修养罢了。
苏蓁一笑:“怎么着,你是想背着夜重华给我送礼,好让你这个代渡魂使首领坐得稳一些?”
花想容懒得理会她话语中的调侃,只是一笑:“渡魂使首领一直是个肥差,只要用过两界的时候,带来一些凡世的东西供不想轮回的冥鬼使用,就能赚大笔的银钱。”
这事苏蓁也知晓,夜重华自然也知道,只是屡禁不止。
这样破坏阴阳和谐的事情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夜重华一定要渡魂使首领是自己的心腹,也不乏于这个原因。
苏蓁有些诧异:“你也做起这勾当了?”
“到底同僚一场,别告诉阎君,我这也是第一次,幸好掉下来的时候没有摔碎了。”
花想容将镯子珍之重之的藏起来,怅然的道:“三认渡魂使首领,班连确实是阎君的心腹,鬼面之名一度能够带夜重华做决定。
他无心无形惯了,三百年来一颗心都挂在流沙城上,没工夫理会旁的东西。至于你,也懒得做这勾当。放在以前,文人风骨,我也是断不会干的。”
苏蓁没在花想容的身上看到什么文人风骨,只看出了文人风流!
不过有一句话他倒是说的没错,这种拉皮条的事情他是不屑于去做的,这点苏蓁深信不疑。
“千年了,若是凡人,甚至已经走过了十世轮转,我却还没送过云裳什么东西。”花想容挑眉:“你听起来可能会觉得有些不能理解,可对我来说,我是真的很想补偿她。”
苏蓁又何尝不懂?
云裳越是懂事,越是什么都不求,花想容心中的那份亏欠之情深深地压抑着,便越是难受。
苏蓁想拍拍他的肩安慰一下,不过二人离的太远,苏蓁的手伸不过去,也只能作罢。
“我从凡世回来,就直接去了地府正殿,还没来得及去看云裳,镯子也没来得及给她送去,替她戴上。”花想容抬眼:“她上辈子过的太哭了,这一世我想弥补,我一定得回去。”
“就算是在危险,我也一定要闯出去,我不能让她在等我了。”花想容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是魔障似的说着这些话。
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定要活下去的理由。花想容是,苏蓁和夜重华也是。
谁又有放弃的理由呢?
苏蓁突然扑哧一笑,扫了一眼花想容那诧异的目光,转过头来:“我们一定能出的去的,这么多次都能化险为夷,这一次,也一定不会有问题。”
“还有。”苏蓁违心的说道:“你那镯子挑的很好看,云裳一定会喜欢的。”
“算你有良心。”花想容将镯子重新包好,收回到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了一会。没一阵,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留在洞口处挡风的衣裳被大风吹的呼呼作响,这一夜的狂风骤雨,也不知道明日一早能不能转晴。
苏蓁抽手拂过夜重华眼睫上的伤痕,看了好一阵,才没来由的说了一句:“就算是留疤,这张脸依旧很好看。”
夜重华自然听不见,若是听见了,将苏蓁拉过来揍一顿也不是不可能。
苏蓁自己偷着笑了笑,俯下身来轻轻地吻了吻他的眼睫,微微有些发干的嘴唇蹭过了他微微翘起的睫毛。
“就算是上天入地,我也一定会找到办法治好你的眼睛的。”说到这儿,苏蓁却又一阵心虚:“就算是治不好,从今以后,那便由我来做你的眼睛。”
无人应声,该睡的都在睡着,回应苏蓁的就只有呼啸的风声。
人在夜晚的时候总是容易脆弱的,苏蓁一个人走过无数个这样的夜晚,或是伴着仇恨,或是伴着焦虑,可没有任何一次是这样的矛盾。
即恐惧于未知的前路,又坚信自己一定能坚强的挨过去。
就像是一株长满了刺的玫瑰花,虽然娇美,却也危险。
就算是前路再多的危险,不去闯就只会失败,而闯了,就算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成功,那也好过注定失败,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