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重华出手连拍了西昆仑君身上几处大穴,便见西昆仑君微微摆了摆手:“无妨,只是有些急躁了。”
他单手撑地,优雅的从袖中抽出一块手帕,揩掉了唇角的血迹,又捏了一个净水决清洗掉了衣襟上的血迹,抬眼之间便看到了穆雪清。
二人对视一眼,西昆仑君那终年没什么神情的脸终于显露出了三分诧异之色,随即笑了开来:“老阎君,这可真是许久未见了。”
大家都是仙者,就算是所掌的领地不同,不算熟悉也算得上是个点头交,总归是见过面的。
西昆仑君与这位前任阎君巧轻不甚,点了点头,便也不再交谈。
四人一起回到昆仑神功,远远的便闻凤凰林中传来两声凤凰鸣,清越的凤凰鸣叫声,似是在昭示着昔年陨落的凤凰尊上,终有一日要回到尊位,重回世间。
苏蓁远远的看了一眼凤凰林内的梧桐树,这才坐下身来:“想必昆仑君都已经算到了,我与阎君认为,想要除掉落月,还是要主动出击。”
话说到此,聪明人便都已经懂得了彼此的意思。
面对强大的敌人,主动出击总好过坐以待毙。更何况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战是一死,退也是一死。既然结局都是一样,为什么不能像个英雄一样的战死?
苏蓁说完后,世人倒是一阵沉默。
穆雪清掌心一抬,幻化出一片广袤的疆域,上面标着几个点:“这三千年来,我一直都在寻找落月藏身的地方。他需用煞气修炼,不可能隐藏在仙界,就只剩下这几处尚且可疑。”
他挥袖扫掉了几个亮晶晶的光点,又指着图道:“这一次落月伏击了苏蓁和夜重华二人,虽说……”
穆雪清的话语一顿,视线在三人的脸上依次扫过,还是将未说完的话说出了口:“虽说没有受伤,却有些心神不稳,仓促的逃回了藏身之处。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一根手指点在了一处光点上,落月的藏身之处,就在这儿!”
按照穆雪清的思路想下来,这里确实是落月最好的藏身之处。
昆仑望着那张图眯了眯眼,突然向后靠了靠身子,指尖摸索着手上折扇的扇骨。
“心神不稳?老君上怎么就会觉得,落月这样强大的妖物,一定会因为苏姑娘的几句话而心神不稳?”西昆仑君轻笑一下,恣意的向后靠了靠:“我总觉得,这可能是个阴谋。”
“若说旁人,落月自然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若说苏姑娘,倒是极有可能。”穆雪清道:“因为当初,落月便是因为苏姑娘而化生在千丈幽冥之下的妖物。”
当年清洗忘川所凝聚出来的煞气,被镇压在黄泉之中多年开智,第一个所景仰的人便是苏蓁。可他却没有夜重华的好运气,能够得到苏蓁的青睐。
在浑浊不堪的黄泉之中,滋生出来的就只有罪恶,而罪恶两个字也足以将人的眼睛熏红。
苏蓁没有说话,却回想起了遇上落月时的情形。
他确实没有想要杀她的意思,甚至想要温言软语的哄骗苏蓁同他合作,如此一来,穆雪清所说的,也未必就是不可能的。
西昆仑君也只是质疑了一句便坐直了身子:“对于落月,我相信你们幽冥之人要比我更加清楚。前几日,我一直在占星台上占卜,想要测算一下命数。”
他唇角难得一弯,勾出了一个轻佻的笑意,视线从三人的脸上划过:“你猜,我算到了什么?”
苏蓁没开口,夜重华与穆雪清自然也没有开口。
他二人一个赛一个的哑巴,目光却都灼灼的落在了西昆仑君的身上,问询的意思不加以掩饰。
昆仑君摇了摇扇子站起身来:“天狼归位,群魔为始。这一战,大凶。”
没有人会怀疑西昆仑君的占卜之术,他说是大凶,那就绝对不会有吉兆。就在三人都开始将眉头拧起来的时候,西昆仑君笑了笑:“你们三个也别急着担忧。”
林中风沉,扬起西昆仑君的长发,那一份优雅与俊逸是与穆雪清截然不同的美感。
他一展手上的折扇,匆匆的摇了两下复又收起:“不过天无绝人之路,这世间就算是再丧的丧事,也不会不给人留有一丝一毫的回转。
我占卜十次,甚至燃烧生命测算天机,终于得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结果。我们认为的输,未必就不会赢,我们认定的赢,也未必就一定不输。”
西昆仑君的声音悠远:“十分之一的概率,我们能彻底除掉落月,还三界一个赫赫青天。你们,想不想试?”
不知为何,明明是再简单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在苏蓁听来,却宛如醍醐灌顶一般的振聋发聩。
西昆仑君站在他们三人面前,勾魂摄魄的桃花眼眼梢一挑,等他们三人一个关乎生死的答案。
想不想试?
试了,有可能会死,不试,等到落月成长起来的那一天,就谁都不能活。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就算落月是个念旧情的,不会将千丈幽冥如何,可三界呢?凡世天庭呢?
谁能保证,那妖物发起狂来,不会血洗整个三界?
谁都不敢做这样的保证,妖物就是妖物,他与后天封神的夜重华不同,与生来便有神格的苏蓁亦是不同。
没有人敢保证,落月真的会像个正常人一般遵守诺言。
苏蓁想也不想,伸出了一只手,掌心朝上伸向三人:“这一切的罪孽是因我而起,当年我痴人说梦,妄图创造出第二个凡世,这才酿成大祸,这一切,也应由我终结。”
夜重华当即伸出手,盖在苏蓁的掌心上:“我与苏蓁,不分彼此。”
站在一旁的穆雪清眉心一拧,望着二人叠在一处的手,未言。
西昆仑君打着折扇饶有兴味的看着他,穆雪清轻笑一声,也伸出手盖在夜重华的掌心之上:“这三千年来,我所做的每一件事的初衷,便是除掉这个祸害,而今自然义不容辞。”
“我也一样。”西昆仑君秉承着他医馆耍帅装潇洒的思想,四个字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此番大战不是小事,只有咱们四个人,固然是不行的,更何况现在的苏蓁不是全盛时期,带着她,只能说是增强了心理战术。”
苏蓁以前倒是没发现,西昆仑君竟然还有毒舌的潜力。
她点了点头:“我本想尽快找回最后的记忆,也好恢复力量,以备不时之需。现在看来怕是来不及了。”
“天上的神仙,还有可用之人?”穆雪清开口道。
西昆仑君想了一阵,咬牙道:“这万年来仙神凋零,能够撑起半边天的,竟还是万年之前剩下的那些老家伙,若是说比之万年前的那一战,实力肯定不如。”
“天帝可算一个,不过天帝老儿万年前还是个冒冒失失的毛头小子,什么战场都敢冲,什么人都敢杀。至于现在,怕是不行了。”
昆仑神情凝重:“身在高位上待得久了的人,未免会被权势熏软了骨子。我也不能肯定,现在的天帝还会不会像万年前一样。”
“至于佛祖,我觉得能对佛祖唯一的指望,就是在咱们不敌之后,念一声阿弥陀佛。”西昆仑君忍不住发笑:“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是江山无人哦。”
苏蓁没想到,西昆仑君竟也有这样高谈阔论开群嘲的一天。
这样的他,终于多了点儿少年人的风发意气,而不是那个避世万载的尊神了。
不过有一点,他说的倒是没错。佛祖这个人有信仰,不杀生,就算是长刀架在他脖子上,那老秃驴也能双手合十慢悠悠的念一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指望梵境佛祖出山参展,还不如指望落月出门没看路,撞上一块石头摔死。
至于西昆仑君的感慨,夜重华也深感无力。
蓬莱羽化之后,世间的尊神又少一位,他先来找西昆仑君结盟的原因,就是指望着昆仑能够帮他说服一下那些打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老神仙。
论人缘,昆仑向来是最好的,若是连昆仑都说不动的人,夜重华也就不用指望了。
而今这么一看,似乎天上都不用去走了。
“就算是没有希望,也总要去试一试的。若是连试都不试,日后定要后悔。”西昆仑君起身:“今日三位就请先在我的神宫之中休息一夜。等到明日一早,咱们在上九重天。”
傍晚,满面愁容的苏蓁被西昆仑君强拖出去,塞进了小厨房里。
夜重华不知所谓的看着昆仑将他的女人拉走,流氓似的堵在门口:“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就算是明天就死了,今天也得先吃好喝好,不是么?”
苏蓁看了看小厨房里的食材:“昆仑君这意思是,咱们先把庆功宴准备了?”
“诶,你这话就不对了,庆功宴是庆功宴,送行宴是送行宴。指不定今儿出了西昆仑,这便是咱们吃的最后一顿饭了,难道还不吃点儿好的?”
苏蓁无力反驳,只好洗了洗手开始准备食材,打算认真给几人做一顿丰盛的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