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昆仑,无边清净。
夜重华与西昆仑君坐在一张矮桌前,桌上不过四碟小菜,都是苏蓁亲自下厨所作的。
若是放在平日里,只有这四道小菜和两壶清酒未免太怠慢了些,可在经历了这么多的劫后余生后才发现,能坐下安安静静的喝上一杯酒,便是极致幸福的事了。
天上的月轮明亮,万里无云,可见明日是个好天气。
一直以来环绕在众人心头的阴霾终于尽数消散,能让人舒舒服服的睡个好觉了。
西昆仑君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我这把老骨头,经历过两次灭世之战竟然还活着,还真是祸害遗千年啊。”
“若真是祸害遗千年,我倒是真希望你这个祸害能多留个几千年。”夜重华手指的指背贴了帖酒壶的边缘,抬手给西昆仑君续上了一杯酒:“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得过且过。”西昆仑君向后一靠眯了眯眼,显然是一副不想再提的样子:“不过以我这‘苟延残喘’的架势,或许比你活的还要久。”
夜重华原本是很严肃认真的和西昆仑君聊起这个话题,可没想到他从来没个正型,既然如此,夜重华便也不提,只是道:“你自己当心,我和苏蓁明天就走了。”
西昆仑君点点头:“走吧走吧,你们年轻人就是闲不住。”
他起身拿起杯子,将夜重华刚倒给他的那杯酒喝了个干净,随即拿起桌边放着的折扇起身:“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了。”
面对夜重华,西昆仑君总是没有身为东道主的觉悟,吃饱喝足说走就走。
夜重华杯子里的酒却还没有喝,他捏着杯沿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你就不考虑结个仙侣,给西昆仑留个根?”
西昆仑君闻言脚步一停,旋即又是一笑:“留根?”
“咱们做神仙的,摒却七情六欲,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什么好留的?再者说了,我就算是想又和谁去结?这世间可找不出第二个又会做饭又能打架的神女了。”
言罢,西昆仑君头也不回的离去,夜重华还要说什么,却听他声音慢悠悠的传来:“再者说,又何必去祸害人家姑娘。”
话已至此,夜重华无话可说,一个人喝干了酒壶中剩下的酒后起身离去。
几名侍女手脚轻轻的走过来收拾桌子上的残局,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路过夜重华身边时各个优雅的行了个福身礼,动作都是从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昆仑的风水养人,好看的女子看多了,也都是那么一个味道。
对于夜重华来说,这世间的万顷风月,全都是毫无味道的白开水,既没有新意,也没有吸引力。
可苏蓁一个人却像是独占了所有的滋味,酸甜苦辣咸,百味尝之不尽,也占尽了世间的万种风月。
这世界上,竟真的有她那样有趣的姑娘。
想起她,夜重华嘴角微微一弯。他抬起眼看了一眼天色,满月已上中天,似是已经过了子时了。
苏蓁一个人也不知道有没有休息,若是没有,想必也等急了吧。
夜重华不再耽搁,走出这一方院子,却见通向凤凰林的石子小路上两侧烛光摇曳,火光浅浅,一路延伸向看不见的远方。
浅亮的火光只能够映亮近处的砖石,天上明星荧荧,却有不少的萤火虫在漫天飞舞。
昆仑仙山洞天福地,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萤火虫?
夜重华心中疑惑,向前平伸出一只手,没想到那些萤火虫竟然不怕人,有一只竟然摇曳着身形,落在了夜重华的指尖上。
小小的虫子驮着忽明忽暗的硕大尾灯小心翼翼的走了几步,突然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转身扑向了凤凰林的方向。
夜重华这才发现,不仅面前的这一只,所有的萤火虫都在向着那一个方向飞去。
就像是,受到了什么神秘力量的指引。
夜重华永远记得那一日,她与苏蓁一起躺在草丛中,望着漫空飞舞的萤火虫,就像是一片只属于他们的星空。
大暑三侯,腐草为萤,每年能看到萤火虫的日子只有几日,明明是万物走向衰败的时候,她却能给她带来这样与众不同的一片星空。
苏蓁就想回有一种魔力,不管置身于怎样艰难的处境,她总是能绝处逢生。
明灭的绿色尾灯依旧在飞向凤凰林,夜重华脚步一顿,突然心有所感似的微微一笑,大步走向了凤凰林的方向。
微风拂过荡起树叶,梧桐树发出声音,宛若仙人奏乐美不胜收。
而夜重华走近时,远远便看到了水边坐着的那个人。
她双脚褪了鞋袜浸在水中,手上拎着一根长长的木棍,在半空中写着字。神奇的是,木棍的一端挥过之处,那些萤火虫却像是有了指引一般,渐渐地聚拢起来。
半空中,一行字迹渐渐显现“两情若是久长时。”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怎么劫后余生,却发出这样的感慨了?”夜重华笑着走过去,坐在了她的身边。
他身上还带着浓重的酒香气,混合着领口上淡淡的薄香,属实醉人。
苏蓁凑过去嗅了嗅他颈侧,夜重华却向后一躲,连忙抬起衣袖嗅了嗅:“怎么?有什么味道么?”
“似乎是女人的味道。”苏蓁本着逗逗他的心态,又凑过去嗅了嗅:“你说,你是不是背着我去见别的姑娘了?”
夜重华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不闪不避的凑过去搂住她的腰:“我怎么敢?有你一个就足够了。”
苏蓁这才开心的倚过去:“谅你也不敢在外面招蜂引蝶。”
“你怎么知道我不敢?”夜重华微微挑了挑眉:“说不定我已经招了蜂引了蝶,只是没叫你发现罢了。”
苏蓁自然不信他这些鬼话,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一副地痞流氓调戏良家妇女的模样笑道:“你若是敢招蜂引蝶,可千万别让我发现了。若是敢叫我发现……”
“若是叫你发现,你待如何?”夜重华好奇的反问道。
苏蓁也抬了抬下巴:“若是叫我发现了,我就杀了你的小情儿,然后将你打断腿养在房间里,日日夜夜的就只能面对我一个人,也只能爱我。你怕不怕?”
夜重华本以为她会说什么“你若是敢招蜂引蝶,我就叫你再也找不到我”之类的话,毕竟这样的言辞比较符合苏蓁的性格。
可没想到的是,苏蓁竟然如此霸道。
他还真是鬼迷了心窍,不管苏蓁如何,他都觉得苏蓁是最好的,不论她什么样子,都是他所喜欢的。
夜重华笑了笑,倾身过去轻轻吻了吻苏蓁的额头:“那我还真是求之不得。”
二人在水边坐了一会儿,到了晚上,溪流中的水越来越冷,苏蓁拗不过夜重华的叨唠,只好将双脚抽出来,一起插进了夜重华的怀里。
阎君大人有些无奈,倒也不拒绝,看着她手上拎着的长木棍好奇道:“你是怎么将这些小家伙引来的?”
“你说萤火虫么?”苏蓁有些得意的将木棍收回来,递到夜重华的面前:“你嗅一嗅。”
夜重华闻言,听话的妗着鼻子凑上前去嗅了嗅,顿时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蜜糖味。
“虫类都喜欢蜜糖的味道,只要我在树枝上涂上蜜糖,这些萤火虫便都会顺着气味飞过来,按照木棍划过的轨迹排列成字。”
说着,苏蓁在半空中写了一个小小的夜字指给夜重华看:“你瞧,是不是很神奇。”
果不其然,那些萤火虫全都顺着苏蓁写字的轨迹聚拢而来,在半空中凝成一个浅绿色明暗辉映的“夜”字。
这世间神奇的事情,还真是数不胜数。
夜重华望着半空中的那个字,突然想起了自己方才问到的,但苏蓁却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
两情若是久长时,为何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苏蓁拎着沾了蜜糖的树枝,在半空中悠然的写下了一行字,又带上了后半句:“两情若是久长时,我也希望朝朝暮暮。”
她收回双脚踩在石头上,双臂环抱住膝盖:“我这个人是个俗人,不懂什么爱他就放手让他去幸福之类的话,我只知道,我爱的人若是也爱我,那就一定要朝暮相伴。”
“或许这样的腻歪会有些烦吧,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属实有些难缠。”苏蓁勾起嘴角微微一笑,挑眉望向一脸诧异的阎君大人:“爱我,你怕了没?”
回应她的,是一个缠绵的深吻。
阎君大人当真是英雄,该讲理的时候从不讲理,不该讲理的时候,直接一个吻堵回去。
反正苏蓁的嘴不能说话了,什么问题便都迎刃而解了,这样的办法屡试不爽。
苏蓁猝不及防的被堵住了唇,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夜重华微微眯着眼,换气的间隙道了句:“闭眼。”
“闭眼便看不见你了,我更想看见你,每天都能看到。”苏蓁一本正经的回答。
夜重华的心软的都快化了,对于苏蓁,他永远没办法拒绝,他就像是一个魔咒,永远都有办法让他无处可逃。
若是这样的无处可逃能够持续一辈子,那将会再幸福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