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确实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主,可唯独婚姻大事除外。”夜重华眼梢一挑:“冥府与蓬莱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蓬莱仙尊又为何非要与我过不去?”
好不容易消了些火气的蓬莱仙尊被听闻这一句话,顿时像是火上浇了一盆烧油,再一次盛怒起来。
“举世皆知,青羊是我最宠爱的亲妹,我将青羊嫁给你,怎会是与你过不去?”蓬莱道。
苏蓁看了一眼青羊仙子,见她一脸无措,梨花带泪的坐在一旁,心中多少便有了思量。
看这架势,青羊怕是也刚知道兄长所主持的这一门亲事,她心中也未必认可。不止这一次,想必上一次的天帝旨意,也是蓬莱自作主张所请的。
蓬莱仙上寿元将近一事,想必并非空穴来风。
苏蓁长了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谁嫁妹妹嫁的这么剑拔弩张,逼婚逼的这么理直气壮的。
放在凡世,生了女儿的人家生怕未来的夫家慢待自己的女儿,婚前都以礼相待。有很多时候,苏蓁都有些看不懂这天上的神仙是怎么想的。
见二人还在你来我往的相讥,甚至大有大打出手的意思。苏蓁站在一旁,冷冷的笑了一下。
众人都觉得,此时最应该尴尬的便是苏蓁,若是论身份,她着实配不上夜重华,此时怎么还能笑出来?
苏蓁顶着一众人的目光,不卑不亢的向蓬莱仙尊走了几步:“仙上也是老一辈的神仙了,怎么反倒看不破这世间的俗名来?”
蓬莱显然不待见苏蓁:“此处焉有你说话的资格。”
“我确实身份卑微,可仙上清心寡欲了多年,却不知道人间的感情是最柔软,也是最坚硬的东西。就算是强行将两个人配在一起,也未必会真的幸福。”苏蓁道。
“世人皆知,蓬莱仙上宠爱亲妹,你就真的忍心让她嫁给一个不爱她的人,后半生都仰人鼻息的过活?”
只一句话,苏蓁便让蓬莱偃旗息鼓下来。
她这话很是巧妙,既点明了自己与夜重华是真心相爱,就算是青羊嫁给夜重华也不会幸福。又暗示了她知道蓬莱急于嫁妹的缘由,给他留足了面子。
蓬莱不知苏蓁这话是何意思,一时间也未开口。
苏蓁微微笑了一下:“仙尊想给妹妹谋一个好夫君,这是人之常情。可仙尊一万个不该以身份压人。旧时王谢堂前燕,焉知不能飞入百姓家?若真有一日,仙尊不能再庇护青羊仙子,这样硬谋来的夫君,便一定会对青羊仙子好么?我看不尽然吧。”
“人世间的感情,不过是以真心换真心,若是从一开始动机便不纯,又怎么能够保证自己换来的就一定是真心?”
苏蓁踱步走回到夜重华的身边,握住了他的手:“我与阎君的感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就算蓬莱仙尊真的神通广大到能将我们两个拆开,焉知阎君日后便不会恨青羊仙子?”
青羊呆怔怔的看了她一眼,目光流转落在夜重华的身上,却又低下了头。
苏蓁的心里远不如她表现出来的云淡风轻,她现在一个头顶两个大,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刚刚青羊看夜重华那一眼,分明是有感情的。苏蓁这一辈子和善待人,也是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也能做出棒打鸳鸯的事儿来。
虽说这二人着实算不上是一对鸳鸯。
蓬莱仙尊像是被说服了,半晌无话,心累的昆仑君赶忙将人劝了回去:“蓬莱兄有什么事情不能私下里说,就算是说亲,也要顾及着姑娘家的面皮不是,此事改日再议。”
改日再议,以他现在的状态,真的等得到改日再议么?
若是不能给他的青羊谋一个好婚事,保住她的尊位,他就算是化成灰也不能瞑目。
昆仑也是个有今天没明天的,佛祖六根清净,天帝不是个好选择。仔细算来,就只有阎君夜重华是个妥帖的人选。
他身有尊位,享有无穷无尽的寿元。就算仙尊也终有寿元枯竭的一天,也要比那些普通仙家要长的多得多。
若是夜重华能与青羊共享寿元,青羊的下半辈子也算是有个托付。他若是真的度不过这天劫,也能放心青羊不被欺负。
可若是没能在他历劫之前给青羊找一个好归宿,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青羊的尊位又岂能保住?就算是将她强嫁给夜重华,二人录了金册,那苏蓁也不像是个省油的灯。
此事还需得从长计议。
蓬莱仙上看向苏蓁,只觉得这女子身上带着一种叫人看不透的气息,冥冥之中却又带着危险和熟悉。
他怎么会有这种感觉,难不成是寿元将近,便有些草木皆兵了?
一场宴席吃的一波三折,谁都没了兴致,再留下去也只是给自己添堵罢了。
苏蓁坐回到位置上,从袖中掏了块帕子递给青羊:“青羊仙子先擦一擦眼睛吧,仙子身在尊位,代表的不只是你一个人,还有蓬莱仙岛的颜面,不该如此轻贱自身。”
青羊眼圈有些红,默默地接过了苏蓁的帕子道了声谢。
很多时候,身在高位的人才更为可悲。要顾虑这顾虑那,就算是哭也要顾虑着颜面。对于旁人来说,最难做到的便是追逐前人。可对于青羊来说,最难做到的便是做自己。
她的尊位与蓬莱仙岛息息相关,若是她不争气,蓬莱日后要怎么办?
苏蓁不知道青羊知不知道兄长的状况,可她看着此刻的青羊,却总有一种类似于感同身受的心绪在作祟,让她不忍心伤害她。
那种感觉,就像是她还是沧云国的皇后时,明明喜欢放风筝却不敢去放,明明喜欢踩水去不敢去踩,生怕被人看到了,说她不合礼数。
那种长久压抑在华美衣着之下的天性从不敢在人前释放,只能在夜深人静的黑夜之中,伴着摇曳的烛火慢慢飞出掌心,又会在第二日天明之前,重新戴上厚厚的伪装。
“仙子有想过自己的未来么?”苏蓁突然问道。
青羊仙子捏着手帕的手却蓦地一颤,她嘴唇微微一动,却又将即将宣之于口的话尽数咽了下去。
半晌,她才声音极低的说道:“未来会怎样,我从不在乎。现在都没有过好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想未来呢?”
“或许青羊仙子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不堪呢?你也是蓬莱仙岛的半个主人,为何不能自信一些?”苏蓁反问道。
青羊摇了摇头:“想要管理好一界,不能只靠仙术的高低。可若是仙术不济,便绝对不能管理好一界。苏姑娘身在冥府,应该更懂得这个道理吧。”
苏蓁沉默,她不得不承认青羊说的是实话,也寻不出词汇来反驳她。
武力虽不是必然,却是立足的基础。青羊先天有损,于修炼一途原本连寻常人都不如,却又因为身份,被硬生生的拥上了尊位。
她的心中岂会好受?
“若是能够选择的话,我宁可不要这尊位,不要这一切的荣耀,只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散仙。就算是像那些凡人一样朝生暮尽,也好过现在这样为人拖累的活着。”青羊沉声道。
没来由的,苏蓁的心中竟泛起一阵兔死狐悲的悲凉感情。
她想要安慰青羊几句,却发现自己也已经词穷。
偶然偏头之间,却见西昆仑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席,就连他那柄时刻不离身的白底折扇都留在了桌子上。
难不成他真的替夜重华去打探虚实了?
世间所有记录在册的仙神,全都铭刻在瑶池后的金鳞台上,这便是所谓的金册。借着瑶池仙宴的名义去查看一下金鳞台上的名字,倒也是个办法。
不对!苏蓁望向对面的时候,突然心头一凛。
什么时候蓬莱仙尊也已经离席?对侧的长桌上在座的就只剩下不知什么时候重新落座的玄武尊上。
苏蓁心中突然泛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却又不知从何而来。
夜重华几次望向瑶池后的方向,想是在等昆仑的消息。
苏蓁看了一眼青羊,却问夜重华道:“都说上古时期化形的神兽各自保留了其原始状态的一些能力,比如凤凰的涅槃金火,谛听的听声辨物,那玄武呢?”
闻言,夜重华望了一眼对坐的玄武,眉间突然微颦了一下。
“玄武化生与十万里深海,自一出世便拱卫着蓬莱仙岛,其龟甲坚不可摧,万年前的大战,也正是玄武用龟甲罩住了蓬莱,才得以让蓬莱仙境不至于塌陷。”夜重华说道。
他眉间皱的更紧:“若说原始状态的一些能力,玄武的能力便是守护。可这些年来,玄武在蓬莱,一直是掌管金册,手上一只玄麟笔,可刻写万物……”
“不好!”夜重华蓦地站起身来,将在场诸仙者惊了一跳。
天帝和佛祖也望了过来,夜重华却已经没时间解释了,拉着苏蓁便要出瑶池。
就在这时,瑶池却一阵天旋地动,接连震翻了几张白玉桌。玄武飞扑过来紧紧地护住青羊,梵境佛祖也纳闷这异动从何而来。
天帝却第一个反应过来,脸色骤变,再也不顾什么风度与脸面,连忙向瑶池后的金鳞台掠去。
夜重华也不再耽搁,拉起苏蓁便要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