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重华站在老树下等了半日,眼看已经月上柳梢,也没能等到苏蓁回来。
她没道理回来的这么晚,就算是没抓住那恶鬼,这个时间也应该先回来和他碰头,不会是遇上了什么意外?
这世间法力比苏蓁强的人屈指可数,夜重华心知苏蓁不会有什么危险,却还是无端觉得担心。
她什么都不懂,这世间但凡一点儿有趣的东西都能让她爱不释手,从而将她骗走。若是真的被人拐跑了冥府堂堂阎君,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夜重华又站了一刻钟,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去寻一寻苏蓁,索性用法力在树干上留下一行字,循着苏蓁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时辰已经不早,道路两旁的店铺多数已经关门落锁,熄了灯闭门高睡,街道上只剩下零星的行人尚未归家。
白日里熙熙攘攘的街巷一到了晚上便寂静的怕人,这种落差,还真是叫人有些不习惯。
“这位兄台,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大概这么高,穿着红衣裳,脖子上挂着个椿木面具的姑娘?”
夜重华一路走过去,逢人便问上一句,一连走了数条街道也没什么收获。
苏蓁也不知去了哪儿,她的气质和模样都比较显眼,若是真的路过了,行人都应该有印象才是,不应该一个都不记得。
不过想想,苏蓁可以驾云,日行千里不在话下。说不定她根本没有走在城中,直接驾云追了过去也说不定。
不知她去了哪个方向,胡乱去追也不是办法。
夜重华肩上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也已经不疼了。原本便不是什么大伤,他却将苏蓁弄丢了,还真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得不偿失。
就在这时,远处一个摆摊卖胭脂的小哥收拾好了摊子上的水粉,挑着担子走过来问道:“这位公子。你要找的那位姑娘,是不是生的挺漂亮,冷冰冰的不大爱说话。”
“是!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夜重华顿时一喜,连忙问道。
那小厮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番,眉眼之中满是惋惜之色,抬起手给他指了一个方向:“你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尽头,到灯火最亮的楼子里问问吧。”
夜重华连忙道谢:“多谢兄台指路。”言罢,他头也不回的跑了过去。
小厮将盛着胭脂水粉的扁担担在肩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好好地姑娘,怎么去做那样的营生,真是可惜了。”
夜重华一路跑过去,一眼便看到了那小厮所说的最亮的楼。
葳蕤的烛火熠熠闪耀,亮的刺目,但却不觉得温暖。这个时候正是秦楼楚馆最热闹的时候,本应四处都是寻,欢作乐的男女,今天怎么会这么安静?
夜重华心头一紧,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苏蓁确实足够厉害,遇上危险也不至于落了下风,可是她心性单纯,容易轻信别人。若是被人温言软语骗了去,那可怎么办?
更何况,又是这种地方。平日里出入勾栏的男人,又有几个好人?
夜重华心急如焚,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接向勾栏院冲了过去。
进门看到了里面的情景,夜重华倒吸了一口冷气,实在是哭笑不得。
楼里的男客人全都跑了,只剩下接客的姑娘和小厮战战兢兢的站在楼下,有的捂着耳朵,有的躲在桌子下面,衣衫不整者也大有人在,别提多滑稽了。
夜重华刚一进门,临近的一个姑娘看了他一眼,见夜重华模样生的好便提醒了一句:“公子,咱们楼今天不营业了,您去别处看看吧。”
“下一个。”二楼的雅间儿里,苏蓁清冷的语声传来。
接着便是老婆子痛心疾首的哭声:“姑娘哎,我跟你远日无缘近日无仇,你为何非要砸我的场子呢?就当我求你了,您行行好,换一家店祸害吧。”
苏蓁眉梢一挑,原本歪在床榻上的身子直了直,坐起身来:“没人了?”
勾栏院的老婆子干这行干了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么能打,这么难缠的姑娘。未免她一怒之下再打断一根柱子,只好痛心疾首的喊人:“人呢!还不快去找人!”
一溜小厮连忙跑了下去,一个个神情凝重,如临大敌。
想那老婆子也没料到,自己一时鬼迷心窍,竟招来了个大麻烦。
听到了苏蓁的声音,知道了她没受欺负,夜重华便也放心了。他是施施然的走上楼去,停在了门口:“这是怎么了?”
他本是再跟苏蓁说话,老婆子却以为夜重华是在和她说话,连忙开口道:“这位公子,真不好意思,我们今儿不做生意了。姑娘身体不适,今晚不待客。”
“身体不适?”夜重华微微皱了眉头,便要进门。
老婆子连忙挡在门前,捏着粉帕子装模作样的抹了一下眼角:“公子,这姑娘见不得啊。这位姑娘若是见了,你便要给她讲个故事。若是故事不好听,可是要出人命的。”
“那我还一定要见见了。”夜重华将人推开走了进去,透过轻薄的屏风,隐约能看到苏蓁侧身歪在床榻上,饶有兴味的研究着她的椿木面具。
屏风外,是一把断了一根弦的古琴,古琴的样子完好,不像是被人暴力摧毁的,更像是不小心弹断的。
夜重华走到琴前,捋直了琴弦将琴修好:“我给姑娘讲个故事如何?”
只这一句,苏蓁便听出了夜重华的声音。
她刚要起身,隔着屏风却见夜重华盘膝而坐,将那古琴横在膝头弹奏了起来。悠扬的琴音宛若流水一般,划过苏蓁的心头,让她渐渐的安定了下来。
左右不差这一时半刻,索性先听他弹完这一曲也不迟。等他日回了幽冥地府,也一定奥让夜重华给她做出一把琴来。
四下安静,这一曲琴音便显得越发的悠扬。
夜重华十根手指轻拢慢捻,音符便俏皮的从他的指尖飞出,凝成叫人心安的仙乐。
“不知道姑娘想要听什么故事。”夜重华一边弹琴,一边问道。
苏蓁下意识地开口:“你觉得最有趣的故事。”
最有趣的故事么?夜重华转念一想,伴着琴音开口。
他也没什么有趣的故事,这数千年来,除了在忘川之中修炼,便是望着苏蓁的裙角,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凝出血肉,站在她的身边。
当他真的做到的时候,便也觉得,自己曾经经受过的所有的苦难都值得了。
夜重华讲了自己的故事,从出生到成长,再到来到她的身边。那故事很漫长,枯燥乏味的像是流水账,听上去很是没意思。
老,鸨卒不忍听,甚至已经想到了苏蓁没听到好听的故事,一怒之下将夜重华拍飞的场景了。
这姑娘模样生的好看,脾气却暴躁的很,若是不顺她的心意,动手便是打人拆房子。
她这勾栏院的梁柱已经断了一根,现在只能勉强支撑。若是再断一根,她这楼就不用要了。
可不想,苏蓁听着这枯燥无味的故事竟安静了下来,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不耐烦的模样。
一刻钟后,夜重华的故事讲完了,琴声也停了下来。他站起身,将古琴放在了一旁的矮桌上:“我把故事讲给你听了,姑娘愿意跟我走么?”
说着,他走到屏风前,侧着身子伸出一只手。
苏蓁将椿木面具挂在脖子上,从床榻上起身。
老,鸨再一次痛苦的捂住了眼睛,在心里为夜重华默哀了一阵。为何这小伙子不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这下怕是要出人命了。
一干小厮都躲了起来,老,鸨也顺了个放茶具的托盘,挡在自己的头上。
下一刻,苏蓁绕出了屏风。所有人都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却不想,苏蓁竟然真的将自己的手掌放在了夜重华的掌心上:“我们去哪儿?”
夜重华握紧了她的手:“我们先离开,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
勾栏院实在不是良家姑娘该待的地方,苏蓁对凡世的了解程度,不过是十岁孩子的模样。若是让她学了不好的东西去,再想要改过来可就晚了。
苏蓁也自知自己对凡世的了解不如夜重华,也不反驳,夜重华带她去哪儿她便去哪儿。
恶鬼自从在她的手底下逃离就消失了踪迹,想必是在那个犄角旮旯处藏起来了。不过只要他继续害人,苏蓁就一定能感知得到他。
只要二人不走太远,守株待兔,也迟早能将那恶鬼等回来。
而在空闲的时间,四处走走瞧瞧,倒也不失为一种打发时间的好办法。
二人携手走了出去,老,鸨看着夜重华的目光,就像是看到了天上下凡的救世主,恨不得现在跪下来给夜重华磕几个响头。
她恭恭敬敬的将二人送到门口,“日后再来”的客套话着实说不出口,她就只盼着苏蓁日后不要再来砸她的场子了。
未走多远,苏蓁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身走了回来。
那老,鸨吓的魂飞魄散,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夜重华:“姑……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苏蓁伸出一只手:“你还没给我工钱。”
这世道,想要开一家院,哪一边都要有几个指的上的人。
老,鸨摸爬滚打了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却还没吃过这样的亏呢。不仅没给她赚钱不说,砸了她的店竟还找她讨要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