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子这回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她这辈子就没干过这么赔钱的生意。
鉴于苏蓁的难缠程度，老婆子是不想在有生之年再见她第二次，只好捏着鼻子掏了一包银子放在苏蓁的手上，陪着笑将她送走了。
她这把老骨头，若是再碰上苏蓁一次，怕就要直接咽了气去见阎王了。
苏蓁惦着手上的一大包银子，问道：“够给你买药么？”
“你来这里，是为了给我买药？你不是来捉拿逃走的恶鬼……”夜重华话未说完，却蓦的回过神儿来，一瞬间醒悟了过来。
苏蓁不想让他忧心，竟然自学成才的学会了说谎，跑到这种烟花柳巷来给他赚卖药的银子。夜重华不敢想象，若是苏蓁没有法力傍身，今日将会有怎样的后果。
当初，他拼尽全力从忘川之下爬出来，是为了能够帮助苏蓁，能够陪伴她不再寂寞。却不想，到头来她竟是给苏蓁填了那么多的麻烦。
夜色已深，天上的新月早已经爬上了柳梢，宁静的月光倾洒下来，映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让人无端想到了一个词，岁月静好。
夜重华沉默半晌，转过身来，拉起苏蓁的手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阎君的好，我一生一世无以为报。我夜重华愿发誓，今后只效忠您一个人。”
“不论如何，我永远都会留在您身边，做您最忠诚的信徒。”
凉薄的唇印在苏蓁的手背上，温柔缱绻的宛若情人之间的耳鬓厮磨。可苏蓁却天生少了共情的那根筋，或许是一个人太久，她就算是能感受到身边人的情绪，却很难感同身受。
她的恐惧心和同情心都很迟钝，就像是在漫长的岁月中，早就忘记了，或是从未感知过与人相处是怎样奇妙的感觉。
就像现在，面对夜重华突如其来的剖白，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感激，也不是回应，而是不知所措。
夜重华却在这一刻笑起来，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弯起，像是凝了万顷天光，只为了留给苏蓁一人看。
他笑的如沐春风：“能留在你身边，就是您对我最大的恩惠了。”
当天夜晚，二人厚颜无耻的敲便了镇子上医馆的门，打算提着苏蓁“卖身”换来的银子去买药。可这些郎中却像是商量好了一般，没有一个开门的。
这些小镇子上的赤脚大夫都知道，半夜赶来求医的十有八九都是急病。若是医不好，就等于砸了自己医馆的招牌，便全都聪明的闭门不见。
宁可不赚这份钱，也不想给自己惹来一身的麻烦。
反正只要大门一关，蒙头高睡，谁都不知道房间里的人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假装睡着了。
二人走了几家医馆都没人开门，苏蓁脸上不露，可夜重华却敏感的感觉到，苏蓁像是有些失落了。
他紧了紧握着她掌心的那只手，伸出一根手指比在唇线轻轻嘘了一声：“没关系，咱们偷偷地进去，把银子留在桌子上就可以了。”
苏蓁不知道凡间的规矩，夜重华带着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对于神仙来说，一张门板就和一层空气没什么两样。二人大摇大摆的走进去。
夜重华设了一张结界挡住二人所在的药堂，让此处的主人不至于闻声醒来，转而便在墙柜上盛草药的匣子里翻翻找找，挑出了几味能用的草药来。
他寻了个药钵将草药碾成药泥，寻了一盏灯坐下：“阎君能来帮我换一下药么？”
夜重华受伤是为了帮她缉拿恶鬼，她替他看伤换药，这倒也无可厚非。
苏蓁走过去，握着雪白的绷带，却有些不知所措了。
蜡烛炸出一个小小的烛花，空气之中带着些许清苦的药味，无端给人一种宁静的氛围。
苏蓁不知该怎么做，拿着绷带在他的右侧肩膀上比了比：“是包起来就行了么？”
“我来教你。”夜重华指挥着她将药泥涂在绷带上，按在自己受伤的肩头，再用绷带牢牢地裹紧。
这样的痛处对夜重华来说本就不算什么，而今又有了苏蓁陪在身边，便更变得不痛不痒了。他引着苏蓁的手，将绷带的两头在腋下系紧，这才站起身来，掏出一小块银子放在桌上。
苏蓁看着他穿衣服，双腿交叠的倚着桌子，不觉刺眼的望着跳动的火苗：“这样就可以了？”
“嗯，可以了。”夜重华系好了最后一根衣袋，走到她身边伸出手：“多亏了阎君白日渡气给我，我的伤口才能愈合的这么快，多谢了。”
任何人得到了夸奖都会很开心，苏蓁也不例外。
她伸出手放在夜重华的掌心上，脖子上挂着的椿木面具挡住了小半个下巴，颇为俏皮。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二人牵着手就像是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简单，甚至变得不可或缺了。
苏蓁从未觉得这样不好过，肌肤的相贴能让她感受到夜重华的体温，能感受到这个人是实实在在的陪在自己的身边的。
她从不贪婪，这世间明媚的日光对于她来说，也就只是一种向往。
就算是她最终也没能将这阳光拢在掌心，她也只是觉得遗憾，并不会觉得人生就此黑暗无趣。
可若是夜重华离开了……
苏蓁有些不能想象这样的生活，这些年来，夜重华一直和他在一起，每一天，每一刻。
二人就像是并蒂而生的两株冬菇，少了谁，都会变得十分别扭。
这是苏蓁心中第一次冒出想要将一个人永远留在身边的想法，这种感觉有些病态，但更多的确是温暖。
就算是共情能力再差的人，经年与另一个人相伴同行，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好，将对方的喜怒哀乐感同身受吧。
一想到夜重华印在她手背上的那个吻，苏蓁便觉得自己像是承载了他很重要的东西。她也应该拿出些什么来回报他，这样才对得起他。
然而她又有什么呢？
苏蓁身为一界之君，所管辖的冥府除了对她图谋不轨的群鬼，就是时刻想要将她吞吃入腹的恶魂，实在是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可以拿来回报给他。
这种拿了别人的东西就要回礼的想法盘桓在苏蓁的心中，整整一路上，苏蓁都歪着头在想，自己究竟有什么东西能送给夜重华。
“那恶鬼不知逃到那儿去了，不过想他也走不远。我先带您找个地方安置下来，等他在露出马脚，我们再去缉拿他也不迟。”夜重华说道。
他打了个响指，平地起了一幢竹屋，虽不华丽，但胜在干净。
后有潇潇竹林，前有潺潺流水，倒也算是个洞天福地。夜重华将窗子支起来，笑道：“昨日我看阎君挺喜欢那把琴的，等过几日，我也给阎君做一把。”
苏蓁被他的语声打断，还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却先点了点头。
“你的伤怎么样？”苏蓁道：“那恶鬼虽然吞噬了不少童男童女的性命，但也不可能比你还强。你……”
夜重华还当苏蓁已经看出了他的小心思，打算兴师问罪，放下了手上的东西擦了擦手，转过身来：“对不起，这样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却不想，苏蓁却一点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便见她将右手贴在自己的心口处，纤白若柔夷的手就这样透过血肉，伸进了胸口中。
她没有流血，也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整只手掌都莫入进去，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夜重华吓了一大跳，连忙按住她的手，眉眼之中都是急切：“阎君大人，您这是做什么，你……”
“既然你说了追随我，我就不能不管你。你受了伤想是因为没有意见趁手的兵器，我没有什么好送给你的，就送给你一件兵器好了。”
苏蓁说着，竟从自己的胸膛之中抽出了一根莹白的肋骨托在掌心上。
她的骨天生带着灵性，就算是离开了她的身体依旧莹莹发光，给人一种宛若羊脂白玉的感觉。
不，那根骨头甚至比羊脂白玉更要洁白坚硬。
夜重华诧异的望着她，双手捧着她的手掌：“阎君，您不必如此……”
“你善用刀还是用剑？亦或是别的兵器？”苏蓁将那根骨头放在掌心上炼化：“只是一根骨头而已，不算什么，可我一直觉得，我应该送你些什么东西。我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只能送给你一样兵器。”
“不，这已经足够贵重了。”夜重华信誓旦旦的说道：“那就请阎君大人炼给我一把刀吧。”
他用手比了一下：“大概这么长就足够了，有了兵器，从今以后我一定会更努力的保护好您。”
苏蓁按照他的意思，双手一动，一柄褪尽铅华，通体漆黑的长刀停在了她的掌心上。
长刀刀柄上刻着两个字“斩魄”，漆黑的刃口倒映出阵阵寒光，锋利地吹毛立断，一看便知，是一柄举世难寻的好刀。
苏蓁望着手上的刀，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半晌，她才后知后觉的醒悟过来，掌心在长刀上一划。
长刀饮过神血，原本便锋利的刀锋更加凌厉，湛湛黑光像是凝结了所有的黑暗，带着能够吞噬一切的力量。
如此，苏蓁才算是满意了，伸手将刀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