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蓁的思绪像是被人生生劈开,那些片段,也像是被人强行插入到脑海之中一般,搅的她不得安生。
即便是威压撤去,盘桓在脑海之中的钝痛也不曾消散。
当着一众仙神的面,对她动手么?苏蓁在心中冷笑一声,怒目瞪着高高在上的天君,唇角突然勾出一抹笑意。
下一刻,她蓦地俯下身子,一口鲜红的血水喷洒而出,渐红了半张白玉桌。
“阿蓁!”夜重华紧张的伸手扶她,柔和的力量顺着她的手腕儿蔓延入四肢百骸,就像是一场春雨,滋润着干枯的土地。
苏蓁微微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无事。她扶着夜重华的手臂站直身子,望向一脸意外的天帝道:“天帝这是在迁怒于我撕毁圣旨一事?”
众仙者哗然,梵境佛祖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闭目打坐,一点儿也没有掺和这闲事的意思。倒是西昆仑君,饶有兴味的抱臂而立,像是一幅打算看戏的模样。
最诧异的却是天帝,今日宴会乃是他所主持,他比谁都不愿意看到这宴会上出乱子。
更何况,佛祖也来赴宴,佛前见血可是大不详之事。他出手原本极有分寸,只是小惩大诫,不曾真的伤到她,她又怎么会受伤咳血。
夜重华看着苏蓁唇角那一抹笑意,便也反应过来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他冷哼一声:“天帝既然不欢迎本府君前来,明说便是,又何必送来请帖。阿蓁,咱们走。”说着,夜重华便要起身。
“阎君,重华莫急,天帝也未必真的是有心为之。”西昆仑君这万年不管事的和事老走上前来,折扇一展挡在二人的面前:“苏姑娘怎么样,可用本君替你瞧瞧?”
一干仙者全都变成了哑巴,生怕这些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苏蓁用拇指抹掉了唇角的那一点鲜血,掷地有声的说道:“我知天帝不满我当初在地府斩了使臣,天帝大可直言治罪,这般贸然出手,算什么英雄?”
“本帝从未……”
“我冥府也算得上三司之一,在上古时期,也是一界尊神。这些年虽说不及以往,可冥府阎君到底是有尊号在身的。天帝的使者对阎君不敬,在我府君上病重时落井下石,难道不该重惩?”
天帝的脸色有些发青,刚要开口,却又被苏蓁截断了话。
“天帝治下严谨,自然不会纵容手下散仙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我斩了那散仙,也是为了天帝的颜面着想,天帝难道还要因此事苛责于我不成?”
苏蓁终于停了她这一串儿连珠炮似的话,给了天帝一个开口的机会。
天帝在这九重天上驻了这么多年,谁对他都是毕恭毕敬的,从没有人敢这般顶撞于他。此时被苏蓁这一套言论砸过来,也是气的胸口发闷。
“你伶牙俐齿,本帝何时说过因此事苛责与你?”
苏蓁哼笑:“那天帝这是什么意思?不欢迎我们府君前来,还是单纯的看我不顺眼想要杀了我?天地位高权重,杀了我这一个普通鬼魂自然容易的很,动动手指头的事情。”
“原来,在天帝的眼中也是这么看的?我们冥府之人全都是腌臜之物,不配站在这金碧辉煌的金銮殿上?”苏蓁义愤填膺的道。
这满殿的仙神,那个不是百年苦修千年的道一步步的走上来的?
苏蓁这一顶一顶的大帽子砸上去,砸的天帝恍不过神儿来,一时间竟有些哑口无言。
夜重华见苏蓁伶牙俐齿,没有吃亏,也是神情一舒。他懒得管天帝的心情好不好,只要苏蓁不曾受了欺负就可以了。
再这样下去,苏蓁怕是真会说的天帝震怒。她惯会扣帽子,而这些要脸的神仙最怕的便是扣帽子。
西昆仑君连忙站出来,笑意吟吟的摆正了自己和事老的身份。
“苏姑娘,天帝并非针对于你,不甚伤了你,也不是有意而为之。今天瑶池仙宴群仙齐聚,什么事不能放一放?咱们先坐下,有什么事日后再说。”
“还不来人,将阎君的桌子撤一撤。”西昆仑君道。
话音落下,立刻有仙娥走上殿来,撤掉了溅上鲜血的那张桌子。
一众仙者闻西昆仑君这话,顿时心里明白过来。合着不是苏蓁小题大做,确实是天帝出手,伤了苏蓁啊。
西昆仑君是什么人?性情高洁避世而居,从不掺和到这些是是非非之中,为人亦是和善的很,有什么骗人的必要?如此看来,却是天君责难无疑了。
时至如今,天君也看出了西昆仑君早已与夜重华串通一气,只能哼了一声,吃了这哑巴亏。
没办法,苏蓁的身份什么都能说出来,什么都能做出来,可他却不行。
越是身在高位的人,越是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与外界之人的看法,有几人能真的做到宠辱不惊,不管世人毁誉?
眨眼的功夫,仙娥已经来收拾好了一片狼藉的白玉桌,换了新的桌子与菜肴上来。
夜重华与天帝对视一眼,不乏剑拔弩张的气势,这才与苏蓁一起做回到座位上。
靡靡之音再起,四周歌舞不休。苏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漱了漱口吐在仙娥递来的痰盂之中。刚一回头,便撞上夜重华的那双眼睛。
那目光中,像是有万千星子交映闪烁,采万钧天光,给人一种专注且认真的感觉。
他不动声色的伸出手搭在苏蓁的脉腕上,苏蓁刚要抽手,夜重华却声音极低且沉的道了句:“别动。”
放在平时,他从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对苏蓁说话,可见今天是真的生气了。
苏蓁讪讪的伸出手给他,夜重华仔细听了一阵脉,见她身体真的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以后不准胡来。”
他的嘴唇明明没有动,是怎么发出声音的?传音之术?
以前苏蓁专攻那些攻击系的法术,倒是很少会注意这种日常用的小法术,而今见夜重华传音给她,她却不会,只能干瞪眼的给夜重华使眼色。
“我就知道你不会,好好听着就是,不用你反驳。”夜重华的声音又一次钻进她的耳朵里:“从今以后,不管发生多大的事情,你只需要保护好自己就可以,剩下的,我会解决。”
剩下的,我会解决。简简单单的七个字,承载的感情却不是这七个字可以描述的。
他的承诺,他的誓言,他对苏蓁的爱意,全都压榨浓缩在这简单的七个字中。可他却像是按了静音键一般,一个多余的字都说不出。
苏蓁不动声色的凑过去,不避耳目的压低了声音,伏在夜重华的耳边说道:“我知道错了,不过,我有分寸。”
她对夜重华再了解不过,她若是先说了狡辩的话,夜重华一定还要出口教训她。
可她若是先说了认错的话,事先将夜重华的话噎回去,他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果不其然,夜重华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几道视线落在二人的身上,像是要将苏蓁看个对穿。苏蓁也不在意,拉过夜重华的手,摊开他的掌心用手指比划着写下三个字。
一瞬间,夜重华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一般睁大了眼睛。
那讶然只是片刻,转瞬之间便冰消雪融,万树花开。他翻手抓住了苏蓁那根在他掌心上乱写乱画的手指,不由分说的将她的手都握在手中。
苏蓁单手掩口低咳了两声,脸上终于透出了些许薄红。
场中正跳着一支鹤入鸾裳的舞蹈,几名仙娥身姿绰约,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风情。配合着曲子正应了那句“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
就连向来口味刁钻的西昆仑君都微微摇着扇子,饶有兴味的瞧了几眼,可谓是天大的荣宠了。
几名宫娥正中间簇拥的“丹鹤”舞女妆容精致,水袖起落之间摄人眼球,叫好声不断。
密集的鼓点儿声声相叩,此时,却有几声鹤鸣传彻九天。
这仙娥起舞,还会有鹤鸣声相伴么?
苏蓁抬眼,便见刚刚还跳的入戏的“丹鹤”脸色一僵,连忙躬身施了一礼,与一种仙娥倒退着走了下去。
落座的一众仙者尽数起身,向南天门的方向揖手。
又是一声清越的鹤鸣,便见万盏华光交相传来,映亮了半个瑶池。
一名身着白色华服,衣上绣着九鹤戏枝图,长眉入鬓眉点丹砂的男子当先走来。他宽阔的广袖上也是成片的纹鹤图,大气却不驳杂,颇有一股出世仙人的意味。
若说这即位尊神,虽说都不是省油的灯,给人的感觉却各自不同,甚至大相径庭。
夜重华沉稳清冷,站在他面前,便宛若面对着一座巍峨的高山,看不透深浅。即便是想要触碰,也怕会被他周身的气势冻伤。
西昆仑君便要随和不少,也最像个自在仙人,身上带着一股子轻佻恣意的气质,像是个万事不挂心的闲人。
可同他相处久了便会知道,他这张闲散的皮囊之下,生的却是装得下整个三界的君子骨。那一双散漫狭长的双眼,也总是能看到许多叫人意想不到的东西。
而面前这位身着云鹤纹华服的男子,想必就是苏蓁从未见过,却鼎鼎大名无人不知的蓬莱仙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