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重华一路将苏蓁抱回到地府正殿,坚硬的黑石平地垒砌的房子里空旷阴冷,几根火光摇曳着的长明烛却冉冉摇曳着,像是能够驱散这阴冷似的。
一路上,只有他的脚步声清清楚楚的回响在整个长廊之中。
地府大殿后方是一个小院子,二人一起栽下的树苗被圈在院子的正中央保护起来,放眼看去,是这千丈幽冥之下难得的翠色。
夜重华原本搭建起来的小屋此时已经化作了黑石方子,窗户被一根藤棍支起,隐约可看到房间里的场景,与原来没什么两样。
他掂了掂怀中的人,伸手推开了房门,右脚一勾,又将房门牢牢地带上。
苏蓁睡得并不安稳,环着他脖颈的手臂微微动了动,却没有醒来。
夜重华将她放在床上,刚要起身,却发现衣领还被她紧紧地攥着,没办法夜重华只好将外衫脱下来,扯过被子来给她盖好。
睡梦中的苏蓁却感觉到他像是要走了,突然睁开眼睛,一伸手捞住他的袖子:“你不信我。”
“我信,我只相信你。”夜重华应了一句,坐在床边轻轻地拍着苏蓁的手臂,等他睡得安稳了,才去掰她死死攥着他衣袖的那只手。
可苏蓁看上去没什么力气,一旦拗起来,力气却大得很,将夜重华的衣袖攥的极紧。
夜重华生怕伤到了她,也没敢再将她吵醒,只好也挨着她躺下身来,在苏蓁床上搭了个边,打算将就一晚。
丝丝缕缕的香气像是无数乱抓的小手,撕扯着夜重华的心神,偏不让他睡安稳。
苏蓁恬静的睡颜也就在他的身边,触手可及。那是他一辈子奋力追逐着的人,此时就睡在他的枕边,毫无防备。
苏蓁于他来说,就像是明亮的太阳,而他就像是奋不顾身的追逐着太阳的夸父。
明知会有被灼伤的风险,却还是乐此不疲的靠过去,就算是明知被灼伤,也甘之如饴。
夜重华自嘲的一笑,将被角压到苏蓁精致的下巴下,轻轻一吻她的额头,在她的枕边沉沉的睡去。
在幽冥地府待得久了,渐渐便也能够适应那种一觉醒来,却并没有阳光洒落在床头的感觉了。
夜重华动了动有些落枕的颈椎,便见苏蓁早已经醒来,正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她目光澄明清澈,显然已经醒来好久了,难为她竟然一直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夜重华连忙爬起身来,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我昨天是因为……”
“你能留下,我很高兴。”苏蓁抱着膝盖坐起来,颇像个初尝人事的小媳妇,一副乖巧的模样抱着膝盖仰头望着他:“你要负责任。”
她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都是在哪儿学来的?
夜重华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嘴唇一动还没有发声,苏蓁却已经抱着被子坐直了身子:“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孩子叫什么?”
这下夜重华是真的要晕倒了。
他坐在床沿儿上,伸手抚了抚苏蓁一觉醒来有些乱的长发,解释道:“我昨日确实是在你的床上过夜了,不过我什么都没做。”
苏蓁闻言,脸色顿时有点儿不好:“你不打算负责人么?”
看他那模样,活像是被人惹到炸毛的猫。
不对,应该是一只被人欺负了的小豹子,原本温软的皮毛在这一刻全都变成了利刺,谁要摸一把都会被扎到手似的。
夜重华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似乎和苏蓁解释不清这个问题,连忙伸手给她顺了顺毛:“我也没说我不负责任,我的意思只是说,我没将你怎么样而已。”
苏蓁本来已经上升到喉咙里的怒气值终于成功的在这一刻回落到了脚底板之下,讪讪的坐回到原处,抱着膝盖哦了一声:“那就好。”
许是上一次凡世一行,她也知道了许多人间的习俗,以为两个人在一张床上共眠过夜便是生米煮成熟饭,可以生出小宝宝了。
悲催的夜重华只好又解释了小半个时辰,才将苏蓁脑海之中这个“同塌而眠便能生孩子”的扭曲思维纠正了过来,直说了个口干舌燥。
却不想,苏蓁知道了真相,一点儿都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竟然还觉得有点儿遗憾。
夜重华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顿时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喜还是该愁了。
整整一天,苏蓁都像是捡了狗头金一般欣喜,就连院子里的小树苗都给多浇了半瓶天泉。
夜重华自然也更乐于看见这样的她,只当是这荒唐的“同眠”是一个美丽的误会,不再提起了。
岁月无声的流淌,就宛如吻过素珍裙角的彼岸花,开落之间已经悄然溜走了无数的岁月。
唯一不同的是,过去千万年的时光,在苏蓁的眼睛里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转瞬,就连无数个日月轮转,四时更替,在她的眼中也不过是年历的数字一点点的增加罢了。
这样的生活,自从夜重华强势且突兀的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后,便戛然而止。
想要掳走一个花心之人的心,只需要一点旁人没有的真切和诚意,想掳走一个天涯浪子的心,只需要一个安稳的屋檐。
而想掳走苏蓁的心,只需要简单的陪伴便足够了。
夜重华从不认为自己有多么出色,也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令人喜欢,只是他幸运的出现在了正确的时候,恰巧是让苏蓁能够接受的时间罢了。
这些年的陪伴,他心里那些有趣的点子到已经掏空,与苏蓁之间的感情却也已经稳固若城墙,再无别的外力能够打破摧毁。
这是他这一生所追求的东西,也正是苏蓁的心之所安。
多日以来,苏蓁都在研究幽冥地府中留下来的碑文,想要想办法捏出一个太阳来挂在天上。
洪荒时期距今不过万把年的时间,很多上古仙神甚至还看到过伏羲,女娲大神的真容,是以碑文上所记载的东西并不多,对于日月的描写,也就只有日出与汤谷一句。
地府本就贫瘠黑暗,不与外界相通,对于外界的消息自然也不甚了解。
苏蓁也只是猜测的,这汤谷许是一个地名,只是她对凡世与仙界的了解也并不多,不知这汤谷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或许会是棵树,结满了太阳,你去摘一颗回来就可以了。”夜重华调侃道。
苏蓁叼着草叶躺在花丛中,枕着自己的一边手臂,也笑着说:“你我就直接将树拔回来栽在幽冥,这样咱们就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太阳了。”
言罢,两个人全都笑了起来。
就在此时,忘川的方向传来一阵异动,所有的鬼魂全都惊恐的逃到了奈何桥的另一侧,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怪物一般,全都避其锋芒。
自从苏蓁设立十八层地狱,就再没出现过这样的异动了,没有关进地狱里的也都是尚有良知的良善之魂,怎会传来这么强烈的异动?
苏蓁连忙起身,与夜重华对视一眼,二人一起向忘川的方向赶去。
待二人走进了在发现,翻腾着的并非忘川,而是天地灵鼎另一侧的黄泉水。
浑浊的黄泉虽是激起一朵浪花,重重的砸在岸上,沉重的甚至能够敲碎岸上的礁石。
而在这风雨飘摇之中仍旧能够稳立不动的,也就只剩下镇在河道正中央的天地灵鼎了。
夜重华只看了一眼,便知那水中正在翻闹不止的东西是什么了。他最初便是在忘川开智,对这些污秽的淤泥之中生出来的东西再熟悉不过。
忘川中怨灵太多,怨气也太过强大,总是会生出许多不干净的东西。这些邪祟刚刚孕生出来的时候都极其弱小,在忘川这个弱肉强食的囚牢之中,根本来不及成长变以及被吃掉了。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苏蓁亲手设下了十八层地狱,几乎是将所有阴邪的东西全都关在了地狱之中,还了忘川一片干净。
而怨气沉积的皇泉没了强大的恶魂镇压,自然孕生出了这样的邪祟,还日渐壮大到了这番天地。
夜重华沉着目光站在了苏蓁的身前,挥手设下一道光幕,挡住了四周飞溅的乱石与黄泉水。
“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去除了这邪祟就回来。”夜重华说道。
他拇指和食指环成一个圈儿,在唇边吹了一声哨子,清澈的忘川之中,骨龙瞬间退水而出,飞到了夜重华的脚边。
便见他掌心处寒光一闪,斩魄刀寒光熠熠,闪烁出摄人心神的寒光,像是要斩裂这暗无天日的鸡子一般。
夜重华刚要踏上古龙,却被苏蓁伸手拉住:“别过去了,你斩不了他。”
就连他也斩不了么?夜重华知道苏蓁不会骗他,也不会夸大其词,只好退回到了苏蓁的身边:“那你呢?也不能么?”
“我本身便是化形自幽冥地府,说来,我只是个有神格的邪祟罢了。跟这东西,说来也是同根而生。你我杀不了他,就跟这世间没人能够杀死我是同样的道理。”苏蓁解释道。
闻言,夜重华的神色越发的凝重起来。
他倒是一直不知道,苏蓁最初化形也只是一只从肮脏的淤泥中爬出来的邪祟。原来,她也是被后世点化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