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重华唇角含笑，也没有去拦她，任由她先行回去
四下安静，就只有忘川中水拍崖岸的声音。夜重华抱着手臂退后一步，望着那灵鼎半晌不语。
他是不信这些东西的，什么神器有灵的借口，也就只能拿来逗一逗苏蓁，倒是没想到，她竟然真的会上当。
夜重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知不觉之间，唇角再一次的微微勾起。
不知何时开始，他便添了这样的毛病，每次想到苏蓁的时候，唇角都会勾起一抹笑意，很多时候就连他自己都没能意识到。
原来，那个人早已经不声不响的走进他的心底了。
眼看苏蓁的背影都快要消失不见了，夜重华也不在耽搁下去，刚要转身离去，却想起了什么。
他转过身来，望着身前这尊足足到他胸口高的大鼎，虔诚的道了一句：“若是可以的话，我愿永世陪着她。若是不能，我愿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能陪她一世长安。”
“至于我？”夜重华抬头望了一眼乌沉沉的天幕，攒的笑了一下：“我愿变成她，替她永守这千丈幽冥之下永无止休的寂寞。”
“只要她快乐，那就足够了。”夜重华言罢，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天地灵鼎上篆刻着的无数咒文竟散发出淡淡的金光，辉映闪烁了好一阵才渐渐熄灭下来。
……
冥府终于有了些苏蓁所期待的样子，十八层地狱困养幽魂，忘川之水清澈，奈何桥横亘两岸，渐渐有些像个家了。
那些终日咆哮哀嚎不止的鬼魂有了去处，地府也终于不再是时刻遍布鬼号之声。
总而言之，一切的一切都在向着苏蓁所期望的方向前行。
“人生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有志者事竟成，这些词用来形容你，真真是毫无违和感。”夜重华语声含笑着说道。
他手上正拿着一柄花纹古朴的匕首，给苏蓁雕一枚木头簪子。
千丈幽冥之下不生树木，就只有虬结的老藤纵横而生，比木质还要坚硬。
空地上那两株还没有小臂粗的树苏蓁固然舍不得砍的，夜重华只好截了一小段藤蔓，削了给她做簪子。
苏蓁的发饰不多，她天生不喜金银珠玉，也不爱将那些金灿灿亮晶晶的发饰戴在头上，腕上唯一一只木质的镯子还是夜重华削给他的。
这次该做个什么图样的首饰呢？
夜重华执着那截削好了的藤棍在苏蓁乌黑的发间比了比，她的性格显然还是强势端庄更多一些，雕上去一个典雅的花形装饰应该更为合适。
可夜重华偏生觉得俏皮讨喜些的发饰，她也能驾驭。
苏蓁的性格就像是两个极端，在千丈幽冥之下，她是说一不二，执掌一界的神君。而在凡世，她却是个不谙世事，见什么都觉得心喜的小姑娘。
很多时候，夜重华都有些分不清楚，究竟哪一个是真正的苏蓁了。
他思来想去，还是用那柄古朴的短刃雕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狐狸在攒柄上，挽进了苏蓁的发间。
苏蓁伸手摸了摸，笑的眼睛都弯了弯：“你送了我礼物，今天我也送你一件礼物。”
“哦？”夜重华有些诧异：“想要送我什么？”
苏蓁神神秘秘的笑了一下，却没有告诉他。
次日，夜重华一觉醒来，才发现冥府一夜之间大变样。
彼岸花海一畔的空地上，一幢高大威严的大殿平地而起，累累黑石棱角分明，匾额上金字龙飞凤舞，蔚为大气。
夜重华讶然的看着那座大殿，自然也看到了一席紫红色长裙，正蔚为抬着头望向匾额的苏蓁。
他大步走过去，同苏蓁并肩而立：“这……”
“地府正殿，怎么样？我说我可以，就一定可以。”苏蓁伸手一指，蒙尘的金字霎时间像是扫进了一切阴霾，顿时尘尽光生起来。
苏蓁望着那金灿灿的大字，双眸之中似是有光芒闪烁：“若是冥府再有日月就更好了。”
一开始的时候，夜重华还当苏蓁这创造一界的说辞是痴人说梦，可现在，就连他也不得不相信，苏蓁确实有这样的能力了。
摘星捉月，缔造一界，只要是她的道则所过之处，无不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这千丈幽冥，他便是当之无愧的主宰。
而今这话再有苏蓁说出来，夜重华却是深信不疑了。凝练日月，在她的手下也未必不能做到。
当日，为了庆祝，夜重华特意挖出了当初二人刚回冥府时埋下的两坛子陈酒。
拍开泥封，四溢的酒香袅袅飘了老远，醉人心脾。苏蓁与夜重华碰了碰酒坛子，相视一笑，尽是仰头饮下了一大口酒。
清冽的酒水顺着喉咙一路蔓延至肺腑，宛若一团烈火烧过腹腔。
这些酒搁置了陈年，比之最初的清冽，早已经多渡上了一层辛辣之意，不过喝上去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苏蓁饮了半坛子，视线便隐约有些飘忽了。倒不是她不胜酒力，这么辣的酒，还是她第一次喝。
夜重华看了她一眼，姣好的脸蛋儿已经渡上了一层薄红，美眸中似是潋滟着一阵水光，几遍不是可以的去勾动，也足以叫人口干舌燥，心神激荡。
他默默地咽了一口唾沫，将自己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一定是酒水太烈了，灼的他喉咙干燥，心中亦是烦躁。
二人无言，苏蓁远远的望着奔流不息的忘川，而夜重华则时而看一眼她的侧脸。
苏蓁摇摇晃晃的起身，挪到他旁边去坐，脚绊住地上的碎石一个没站稳，竟直直的撞进了夜重华的怀里。
夜重华连忙将她扶稳，一只手臂虚虚的环着苏蓁的身子，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坐稳：“你喝醉了。”
“我是有些醉了，但是我还认得你。”苏蓁反手环住夜重华的脖子，自己的额头抵着夜重华的额头，唇角勾出一个笑来。
她平日里从不会这样笑，许是因为酒精的熏陶，将她整个人都渡上了一层暧昧，从眼角眉梢处缓缓渗透出来。
夜重华环着她身子的手连忙一抽，微微侧过脸去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我带你回去休息。”
掌心下的皮肤烫的像是着了火，此刻的他心乱如麻，也不知道体温升高的是苏蓁还是他自己。
未免自己胡思乱想，他只好双手握拳，只用手腕儿撑着苏蓁的身体，不敢再用掌心去接触她的皮肤。
“你以前不信我能造出这一界，怎样，现在可相信了？”苏蓁醉醺醺的问道。
她的唇齿间带着些酒香，长发却隐约缀着些许花香，叫人一嗅上去便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而这样浅淡的馨香，此时就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夜重华的心神，直往苏蓁的身上拖。
夜重华倒吸了一口气，连忙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儿稳住心神：“我从来都没有不相信你，你说什么我都信。”
“真的？我说什么你都信？”苏蓁反问道。
她殷殷的望着夜重华，似是想要在他的眼睛里看出些所以然来。
这冥府昏暗无光，亦无星月璀璨，可这一刻苏蓁的眼睛却像是谪落了万点星辰，朦胧之中汇集成了一条银河一般。
夜重华刚要深究的去看清她眼睛里的光彩，那些光芒却骤然凝聚成了他的模样，落在了苏蓁的眼中。
这一瞬间，冥府皆静，就连恶鬼的咆哮声与水流声也渐渐不闻。
天地间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人，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能够嗅到对方的发香，能够看到对方眼睛里的自己。
夜重华嘴唇动了动，下意识的点头：“我信。”
“如果我说，在我的心里，你比这千丈幽冥都要重要，你信么？”苏蓁问道。
这样的话题太过沉重，夜重华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
苏蓁醉了，他却没有醉，他还记得苏蓁在天地灵鼎前发愿时所说的顺序。在她的心中，幽冥才应该是第一，而他是第二吧。
夜重华无意与谁争个高下，只是轻轻环住了苏蓁的腰，将她抱起：“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你又不信我。”苏蓁似是有些生气，挣扎着从他的怀里爬出来，双腿夹着他的腰，双手硬是将夜重华的脸掰正，让他的眼睛看着自己。
殷红的唇有了酒水的滋润，愈发的鲜艳欲滴起来。苏蓁双眼迷离，却偏生拉着夜重华，让他听自己说完。
“旁人或许是酒后乱性，我却是酒后吐真言。幽冥对我来说是责任，可责任却不是一定不能够抛却的。只有你，是我永远不能舍弃的，你要相信我。”
苏蓁倾身抱住他的脖颈，凉薄的唇无意之间擦过夜重华的侧脸，带着甜甜的酒香：“冥府并不是我的，只有你是，是我一个人的。”
她说的，是真的么？
夜重华心乱如麻，只能下意识的抱紧苏蓁的身子，将她紧紧的压在怀中抱紧。
喝醉了酒的姑娘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他的肩上，不知不觉之间，经已经沉沉的睡过去了。
她清浅的呼吸打在夜重华的耳廓，微有些痒，可这样乖巧依赖着他的姿势，却又让夜重华不忍心推开她。
很多人，在见到的第一眼就注定了将会是人生中的劫难，再难摒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