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他所说,比之蓬莱,西昆仑有更多有意思的景致。
这里也没有让我不舒服的人,只有我和他,就连侍从都很少见。每天清晨,都有容貌迤逦的花草精灵送来洗干净的食蔬鲜果,上面还带着清新的晨雾。
昆仑山上有一种鲜果,紫红色的硬壳,里面是橙黄色的果肉,有点儿酸。
这是昆仑山脉上特有的鲜果,我在北海蓬莱从未见过,看着圆溜溜的果子无从下手。
花草精灵坐在附近的树枝台阶上好奇的看着我,怯怯的不敢走过来。我颇为羞赧,便只好将那鲜果放下。
“这果子是我养出来的,只有西昆仑有,你是第一个尝过的,一会儿可得好好夸夸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西昆仑君从我身后走了过来,恣意的坐在一旁的席子上,捏开果壳将里面黄色的果肉挑出来,倒进茶壶中。
他伸手打了个响指,四方灵气汇聚而来,汇入茶壶之中渐渐沸腾起来:“你们小孩子应该喜欢喝果茶吧,尝尝?”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七千多岁了。”我用双臂环过膝盖,捧起了桌子上的茶碗。
西昆仑君哈哈大笑:“睡在玉胎里的那些时间不算,哪有七千多岁的大人晚上还怕黑的?”
我:“……”
诚然,北海蓬莱的碧玉水晶宫终年明亮,哥哥宠我,更是在我房间的墙壁上嵌了数颗鲛珠,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都亮堂堂的。
第一次离开蓬莱,我有些不习惯,也从未适应过这样的黑夜。
好在隔壁的房间响了一夜的琴声,谁知道鼎鼎大名的战神西昆仑君竟有这么古怪的癖好,白天瞌睡晚上抚琴。
还怪好听的。
离开北海蓬莱的时候,我带了不少的典籍来,白日便在树下置一张茶桌静悄悄地看,也不打扰身边的人。
对于出生在修仙世家的人来说,就算是再差,瘦死的骆驼也能比马大。
我不能修炼术法,却能够学习炼丹,咒术,阵法。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只要用心,在哪个领域都可以发光发热。
唯一的区别,便是北海蓬莱不能再添一名仙尊罢了。
对于我来说,书籍上那些晦涩难懂的字眼实在是难懂的很。我手指揉着书角,不管懂不懂书中的意思,全都一股脑的记在心中。
少年时期学东西永远都是最快的,对于我来说,学会背懂这些书籍是我唯一能够证明存在感的方式了。
“少阴经?”白衣仙人拎着一盒糖走过来,拉开木盒的盖子放在我面前,顺手抽走了我面前的书:“你这么小,看得懂么?”
盒子里的梨膏糖是山上的小妖做好送来的,就算尚未入口,空气中都飘散着淡淡的甜味。
我只是看了看,没有伸手:“看得懂一些。”
“少年老成可不是什么好事,人在什么时候,就应该做什么时候该做的事情。走了,今天上午不读书,带你去后山钓鱼。”
我:“……”
北海蓬莱本就是水族成仙,麾下都是虾兵蟹将,我从小最看不得渔民打鱼时,鱼儿被锋利的鱼钩刺破嘴唇。
而此时听他这么说,心中多有抵触,自然也不想去了。
可寄人篱下,总不能主人家说什么,我便否定什么。最后拗不过昆仑的好意,还是跟着他去了后山。
后山没有河流小溪,倒是有一片不小的森林。
他顺了两根布带将广袖束起,一只手拎着几株在药园摘过来的仙草,一只手牵着我行走在花草中,脚步声轻轻,浑像是做贼。
树上有松鼠抱着松果来回跳跃着,见到昆仑,叫了两声后丢了颗松果过来,正好砸在我的头上。
昆仑忍俊不禁,伸手接住后捏开外皮递到我手里,还饶有兴味的回头对松鼠挤了挤眼睛。
上万岁的人,倒是难得活的有童心。
“我们来这儿干什么?”我揣了一口袋的松果,被他牵着的手有点儿出汗。
昆仑忙回身,一根修长的手指抵在唇边低低的“嘘”了一声。
“早晨老槐树妖来同我说,这儿有之大兔子被狐狸叼走了,剩下两个小的无人管。我来瞧瞧,能不能钓来抱回去养,正好给你解闷儿。”
北海蓬莱海域千里,有意思的地方数不胜数,哥哥宠我,却从没有想过陪我去哪儿玩儿。唯一的送我的一只兽宠,还是生在极地的雪狮,站起来同哥哥一样高。
兔子是柔弱的生物,我也是,所以我天生不喜兔子。
倒是西昆仑君,饶有兴味的在树下蹲了大半个时辰,这才抱回来两只脏兮兮的兔子,将一只硬塞在我的怀里。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没有错,你哥哥是尊神,可你却天生身体不好。长老们认为你也应该同你哥哥一样修成尊神,是她们错了。”
我看到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小兔子柔软的皮毛,最开始还在不断挣扎的小东西被他轻轻抚摸了几下,却渐渐的安静了下来,还颇为沉醉的躲进了他怀里。
尊神天生便有让世间有灵之物喜欢的魅力,而西昆仑君也将这份魅力发挥的淋漓尽致。
不管是他怀里的兔子,还是我。
我觉得我不在担忧与自己的法力不强,不能给哥哥带来助力了。正如怀中这只兔子,就算是弱小,也应该有它的生活方式。
这世界上没有人有权利决定一个弱者的死活,就算是强者也不行。
我们两人灰头土脸的回了昆仑神宫,将门口伺候的小仙娥吓了一跳。
昆仑牵着我的手,唤来一名仙娥带我去清洗一下,屈着手指轻轻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尖儿:“去吧,等你回来,我带你读少阴经。”
年少的时候,或许还不懂“温柔的男人是最让人拒绝不了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只知道,我很喜欢昆仑山,很喜欢这里的风,这里的水,这里的花和这里的一切。
当然,还有这里的西昆仑君。
虽然他陪我的时候,多数时间都像是在带着一个小孩子。
我终于从一个小豆丁长成了一个大豆丁。
让北海蓬莱的众位长老开心的是,我长高了个子,长美了容貌,身姿也很是窈窕。除了依旧不能修炼之外,没有什么缺点。
兄长又一次出战凯旋之后,将我从西昆仑接回来。
当时正值春汛,所有北海水神聚集一处,迎接兄长的到来。
春汛之时是水神最繁忙的时节,北海蓬莱重礼,却从不做那些无谓的繁文缛节。这一次在初春时节聚集了这么多的人,不像是迎接,倒像是逼宫。
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架势,有些胆怯:“哥哥,他们这是……”
“不用担心,等会儿你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全当没看到没听到便是了。咱们蓬莱一脉,可以术法不强,胆子却不能小。”兄长说道。
我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正如我猜测的那样,这些人并不是来问候的,到时来逼宫的。逼宫的理由,是我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兄长应该给我择一个好夫婿,给北海蓬莱带来助力了。
“身为北海帝姬,受了子民们的供奉,就应该加倍的回馈给你的子民们!你也到了适婚的年龄了,也该想着帮你兄长分担一些压力了!”
“趁着年轻貌美的时候,还能选个好夫家。若是再过几百年,可就不是你来挑人,便是人来挑你了。”
“北海蓬莱什么时候出过这么窝囊的王室?还是尽早嫁出去了,免得碍眼才是。”
我答应了哥哥,只当做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
可是真的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才发现,我根本做不到想象之中的那样洒脱。家室,身份,宗族,都像是跗骨之蛆一般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每一天睁开眼睛,眼前都是千倾碧波,鲛人族走上海滩,慵懒的吐着泡泡。
蚌壳在水底自由的翕和着,折射着明媚的天光。摇曳的水草拂过掌心,宛若处子的手掌一般温暖。
这是我的家,我有责任保护这儿,却没有能力。
他们想让我出嫁,给北海蓬莱拉来助力这没有错。我没有本事,我怪不得任何人。
“这么大的架势,呵,是来逼宫么?”兄长目光冰寒的望过那些拱手祈求的人:“我北海,什么时候也用嫁出帝姬来求和了?”
大长老上前,目光不善的扫过我:“有仙尊在,北海确实不用惧怕任何势力。可青羊帝姬不是尊神,您却给了她等同于尊神的尊荣和修炼资源,这让北海其他的水族怎么想?”
“正是如此,我们北海向来是在其位,司其职,得其利。青羊帝姬没有所得资源相匹配的实力,也和该让出自己的位置吧。”又是一人开口。
现在,这些话再说出来已经不用再避着外人了。
兄长听在耳中,神情肃穆目光阴寒的望着这二人,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因为他们说的都是事实,北海的青羊帝姬就是一个不能修炼的废物,就算是占了最好的修炼资源,也依旧是一个废物!
打从在娘胎里出生开始,就注定了我这一辈子都将是哥哥的拖油瓶,都将是北海蓬莱被世人嘲讽的笑柄!
我也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