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心里也有几分舍不得我呢?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将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日后北海蓬莱有了你,也能好上不少。”
悬在胸腔之中七上八下的心蓦地砸落下来,我有一点失落,但表面上并没有失态,甚至同他调侃了一句。
“若是能够成功当然是最好。若是失败了,我没什么,只怕我哥哥要难过得很了。”
人生在世,有人过的好,自然也有人过得不好。过的好的人春风得意,过得不好的人若是斤斤计较,一直与好的人相比较,那便真没有什么活路了。
我虽然不善修习功法,好在我一直想得开。
习惯了现在的生活,虽然对哥哥所说的补齐灵根有所期待,但也不会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上面。
而我喜欢昆仑,同样是不可言说的情愫。
我深有自知之明,知道不会有那一天,亦不会有结果。所以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虽然伤心,却也不至于太过于难过。
站在我们这等位置上的人,是不能随自己的心愿拥有人间情爱的。
我生来便是尊神,可以婚配,但是同样家室的世家子弟多数已经家族没落,没有几个百年可过了,也都想攀着北海蓬莱的高枝。
好在,可以婚配的尊神,西昆仑君算一个。
只要我活得够长够久,说不定能成为他的妻子。
或是,能看着他娶妻生子。
这一次的珍珑棋局还是我赢,西昆仑君摊了摊手,白袖滑到臂弯:“长大了,旗下的也越来越好了,女大不中留哦。”
我:“……”
为什么从他的语气之中听出了几分苦口婆心的既视感?
自上古末期的封神一战后,西昆仑君身受重伤,这些年来一直避世而居,留在西昆仑内养伤。
外界都传言西昆仑君性情孤傲,不喜外人打扰。再见到他这个人之前,我也以为他会生的凶神恶煞,可真正见到才发现,他不仅没有凶神恶煞,甚至还异常的温柔。
就像是一个江南水乡撑着油纸伞走在桥上的少年,一举一动皆可成诗。
时间是伪装一个男人最好的方式,那种沉浸在骨子里的气质是模仿不来的,正如西昆仑君,本是战神却在这平静的岁月之中洗尽铅华,变得愈发温柔起来了。
或许我们之间也是有相通之处的,唯一的区别,便是我一直沉在低谷。而西昆仑君,却在一步一步的走下坡路。
和平年代,没有人喜欢一个强大的战神。
好在,西昆仑君战伤总是不愈,脸色常年是带着病态的白,每天早晚甚至都要用药汤子养着。若非危急存亡的大事,他绝不出昆仑。
也正是因为身有战伤,不与世间纷争,西昆仑一直是化外仙境,就连天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对于西昆仑视而不见。
一个人就算是再蠢笨,只要有了足够的时间和经历,就能在这漫长的岁月之中培养出很多的兴趣,在一点儿点儿的学习,擅长他。
昆仑会的东西很多,在他无尽的生命中,他能将一切想做的事做好。
在蓬莱,哥哥总是会教我一点儿剑术,就算不是很强大,却也足够自保。在西昆仑的日子里,我每天晨起都要练上一遍。
这一天,昆仑难得起得早,倚着门框看我在院子里练剑。
他只不过看了几眼,便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同我过了几招。
就算是单纯招式上的对比,我也不会是战神的对手。他自然也没有伤我的意思,只是问道:“这剑法是蓬莱教你的?”
当然不是,哥哥不是战神,只会用术。这剑法,是族中一位长老传授的。
我不解其意,但下意识的觉得昆仑绝不会害我,绝不会害昆仑,索性一股脑的全说了。
昆仑捏着下巴,点评了一句:“既然你不是很熟,我就但说无妨了。若是这世间的剑术分上中下三等,你这套剑术只能算得上是中等。”
“演给你们这些用术的人看一看倒还可以,若是教我们这些以战证道的人看,便未免露怯。”
这我倒是可以理解的,哥哥找来的那位长老并不喜欢我,还一直想要把我嫁出去。
当时哥哥只说是让他叫我一套不要太难,还能足够防身的剑术给我。他选了这套,倒是也能说得过去。
哥哥一直是万里挑一,最爱拔尖儿的那个人。
我跟在他的身边,潜移默化了这么多年,听到西昆仑君这评价,不免有些难过。
昆仑双手抱臂,树枝儿就被他抱在怀中:“若说用剑,我若称第二,当世绝无人敢称第一,就算是天帝也不行。你哥哥不来找我,何必舍近求远给你找个有异心的师傅?”
“那怎么行?”我将木剑立在了老槐树旁,蹲下神倒了两杯凉茶,给他递了一杯。
“我哥哥说了,我就算是不精于修炼,也是北海蓬莱的人。你是大荒山圣,又是唯一的战神,传承自然是要留给接班人和弟子的。他就算是真的来央了你,也只是让你徒增为难。”
西昆仑君捏着喝了一半水的茶杯,弯身放在了矮桌上,拎起木剑牵着我的手握住。
“你们这些世家大族走出来的后人,很多时候想的都太多了。我没有弟子,大荒是三界的大荒,何须我来指定人传承?”
他眉梢一挑,让我去给他取两条帛带绑袖子,这才眯眼笑道:“我会的剑术那么多,教你一套简单的,不妨事。”
西昆仑君的剑术就像他的人一般干净明快,不掺杂那些乱七八糟的虚晃招数。
兄长一直说,一个人的品行从他出手的招式便能看得出,想必西昆仑君便是那种刚正不阿,光明磊落的人吧。
一套剑术并不难,正如他所说的,叫我一套简单的。反正太难的我也学不会,倒不如学一点扎实一点。
我身体不好,动一动便要疲惫上半日,更别说是练剑了。
不过一个上午,我坐在老槐树下毫无形象的喝水喘气,西昆仑君等着我歇的好了,不由分说的将我的剑抢去丢在一边。
“今天学的够多了,今天下午我教你酿酒。”
很多时候,昆仑给人的都是一种亲近,舒服的感觉。不像哥哥那样一直板着脸,带着上位者的气势,也不像天帝佛祖时时刻刻要顾及着自己的颜面,像是为了形象而活。
别人表现出来的样子,都是想给旁人看的样子。
就只有他,活出了自己的样子。他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活出了自己的尊神。
只可惜,我不能和他一样。蓬莱是责任,更是枷锁。就算是我身无长物,更不擅长修炼。
但是有朝一日,若是蓬莱需要的话,我也依旧会毫不迟疑的抛头颅洒热血。
为了我的家人,为了我的疆土,为了我的子民。
“一斤的坛子放四钱酒糟,沉埋地下一冬,次年开坛便是一坛酒香四溢的好酒。”
昆仑和我蹲在后山的竹林里,在一根粗壮的老竹子下刨了一个土坑,将那坛刚酿好的桃花酒深深地埋下,又培好了新土。
“人和酒一样,放的越久酒香越醇,再浓稠的酒头都勾兑不出真正香醇的好酒。人生在世,松弛有度。若是太松了很难成才,可若是一直紧紧地绷着,却更容易伤人伤己。”
“蓬莱为你找灵药,寻仙草并不是期望你真的能成为仙尊,只是想让你像正常人一样,不用受世人毁誉,世人冷眼罢了。
你若是一直将自己逼得这么紧,倒是辜负你哥哥的良苦用心了。
北海蓬莱的事我听说了,蓬莱势大,信众也多,未免要分走不少的灵气。我坐拥大荒,十万大山皆是我的领地,山神城隍却都是九重天的信众。
你若是觉得蓬莱让你喘不过气,大可以就此搬来西昆仑。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自然也不愿你一辈子挣扎在权势的漩涡之中。青羊,你可以好好想想。”
就此搬到西昆仑来么?
我喜欢这个地方,喜欢这儿的放松也喜欢昆仑。
他是喜静的人,却总是能够想起好玩儿的东西来让我开心。同样是长辈对晚辈的提携,他和哥哥却是两种完全截然不同的方式。
如果可以,我真的想长长久久的留在西昆仑,如果哥哥也愿意的话。
我抬眼看了他一眼,他似是能读懂我的心思,起身将我拉起来。
“你哥哥那里不急去说,他现在正急着帮你收集仙药,算算日子也用不上多少时间了。等这件事过去了,我在同他提也不迟。”
我拎着土铲跟在他后面:“你怎么什么都算得到?这也是术术的一种么?能不能教教我?”
“唔,这个不行。”他接过我手上的东西,随手挂在一旁的树枝上。
那株小树顿时化作了一个小仙人,对昆仑躬了躬身子,抱着东西转身跑开。
他逆着光走,长发半束着垂在胸前身后,不羁且散漫:“不是我小气不愿意教给你,占卜之术劳心费神,若是触碰天道更要损伤寿命。与其学这种术,倒不如多练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