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蓁的性子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冰冷,与寻常女子相比,多了些帝王的霸道之气,少了些女子的同情心与脆弱,可谓是真正的帝王。
她会妄自菲薄,更不会去同情自己不该同情的人。
可是,她也从不曾做过什么对不起三界众生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可这一次,夜重华看着他眼角的魔纹,突然有些怀疑了。天劫之伤哪是有那么容易便养好的,更何况,这又是苏蓁的天劫。
有一次在房间里,苏蓁趁着他睡熟的时候给自己换药。
当时他并没有睡着,而是躺在床上假寐。直到苏蓁肩膀上的纱布揭下来,夜重华看到了她的伤,才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天劫将她的肩膀劈砍得血肉模糊,甚至黏住了裹伤的纱布。
可苏蓁却像是不知道痛一样,用力一扯,便将黏在伤口上的纱布扯了下来,甚至流出了不少的鲜血。
她那张终年无甚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一丁点儿的变化,唯有额角处的细汗体现出了她身体的感觉。她并不是不知痛,只是比较能忍痛罢了。
眼前这张脸,是夜重华经年的心之所系。若是苏蓁能好,夜重华不介意自己是下九幽地狱还是终年不见光明。
可这一刻,夜重华却有些不能肯定了。
他怕苏蓁真的为了他而做傻事,若是如此,他一生一世都不得安心。
夜重华的语气温软了些,甚至已经有了些讨好:“我知道,我相信你,永远相信你。我只是不希望,你有朝一日为了我走上岔路。”
“若是如此,我可就真是以死都不能赎罪了。”夜重华说道。
苏蓁的语气终于平和了下来,她也转过身,面对着夜重华:“你放心养伤就是了,就算是负尽天下人,我也不会负你的。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她从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如此强大的感情,甚至让夜重华有些恐惧。
这种占有的爱,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将天地万物踩在脚下满足自己一心之愿的爱,让夜重华有些恐惧,甚至不知该如何回应。
那眉眼还是原来的眉眼,可是铭刻在骨血之下的东西,却不知是不是原来的东西了。
“你似乎有些变了。”夜重华说道。
这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夜重华也只是无心之言,却不知为什么戳中了苏蓁的痛脚。
她蓦地站起来,俯视着满脸惊诧的夜重华:“你也觉得我做的不对么?最先来到我身边的是你,想要永远留下的也是你,我这样做有什么错?怎么,你现在想要反悔了?”
夜重华甚至不知苏蓁为什么发火,可这一刻,他却在苏蓁的眸子里看到了创伤。
是他的话让苏蓁伤心了么?夜重华心想。
他的生命是苏蓁给的,一切的一切也都是因为苏蓁而生,他又有什么权利让苏蓁因为自己而伤心?
夜重华撑着手臂缓缓坐起来,紧紧的抿着唇:“我不是这个意思,大人。”
“我只是怕您为了我做违逆天道的事情,您是世间少有的尊神,他人皆带你如珠似玉,您没有必要为了我,去蒙受这世人的闲言碎语。”
苏蓁闻言,突然出声冷笑了一下。
她微微眯着眼,居高临下地望着夜重华,突然倾身过来捏住了他的下巴。
这样近乎于调戏的姿势让夜重华不适,可他却也并未反抗,而是默默承受着,顺着苏蓁手指的力气,抬起眼看向了苏蓁的眼睛。
苏蓁的手劲儿很大,捏的夜重华的下巴隐隐有些发白,直到他微微皱了皱眉,苏蓁才收回了手,淡漠的望着夜重华的眼睛。
“我确实很喜欢你,但我也不想拘着你。你若是想走,我不会留你。”
反正这幽冥地府之中,她独自一人走过了千年的岁月,未来还是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妥。
至多是日子过的单调了些,无趣了些,没有什么大不了。
苏蓁不想再看夜重华眼底那些揉碎的浮光,而是转身走出了房间。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无端的烦躁,甚至已经到达了迁怒于身边之人的地步。
可是苏蓁戒不掉,也改不了。
不知为什么,那颗称之为魔的种子深深的扎根在心间,让她难以自持。
对身边越是亲近的人,便越是容易烦躁,越是容易迁怒。
忘川之上,一片清净。那些冤魂恶鬼都知道苏蓁最近心情不好,谁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摸老虎的尾巴,是以一个两个都安静的很。
苏蓁一个人走到忘川之畔,望着平静的水流,深深沉着的眸子看不出一丁点儿的波澜,叫人心底生寒。
诸多冤魂早就习惯了苏蓁的喜怒无常,全都躲得销声匿迹。
就只有骨龙,没有眼力见儿的从水面下浮了上来,无声的动了动下颌骨后,将自己的上半身探出水面,搭在了苏蓁的脚边。
这一刻,它倒不像是一只骄傲的骨龙,倒像是一只温软的幼犬了。
硕大的龙尾还垂在水中,微微的甩动着,浑身上下无不显露出讨好之意。
苏蓁站在水边,望着这滚滚行去的流水,心中终于渐渐的安定了下来。很多时候,吵架其实都是没有必要的。
可偏偏只有吵过之后冷静下来,才能真的意识到这是真的没有必要。
苏蓁一低头,便看到了小奶狗一般趴在了自己脚下的骨龙。它待他向来亲近,对于夜重华都没有如此亲昵的时候,倒是对苏蓁,总是甩着尾巴将头蹭过来。
苏蓁不太想回去,便找了一块平整些的石头,双腿交叠着坐了下来。
骨龙讨好的凑了过来,以自己硕大的龙头蹭了蹭苏蓁的脚腕儿,讨欢似的动了动下颌。见苏蓁没有将它踢开,这才开心的再一次凑了上去。
苏蓁诧异的望着这么一大坨成精的白骨。
明明大的能够压塌山脉截断河流了,怎么生了个如此软萌的性子?这画风实在是有些让人接受不了。
苏蓁垂头看了它片刻,见那骨龙搔首弄姿的实在是有些心累,这才伸过手去,在他的头上撸了一把:“你和夜重华平日也这样么?”
“不是。”就在苏蓁诧异这骨龙竟然会说人话的时候,夜重华从身后走来,小心却又虔诚的搂住了苏蓁的腰。
苏蓁一瞬间顿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骨龙脾气不好,生气的时候就连我都不理会,不过它却喜欢你,我也一样。”夜重华似是在忍痛,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了苏蓁的肩膀上,声音极轻:“我不想离开你,别赶我走。”
苏蓁这辈子性子冷硬,温言软语四个字对她来说,从来都没有用。
可不知为何,夜重华此时这简单的一句话,竟然将苏蓁提着的心都安抚了下来。
就像是一颗包裹了种子的石头,表面上冷硬的不搭理人,可背地里,早就被那一从温软的春水包裹的全身舒坦。
就连石头里包裹的种子,都开始招摇着生根发芽了。
真没出息,苏蓁在心中这样想着自己,最终还是没忍住伸手扣住了夜重华搭在自己小腹上的手。
她真的是太喜欢了,喜欢到为了他可以无惧这世间所有人的诋毁。
可若是夜重华说了她哪怕是一个不字,苏蓁都能委屈的将整个三界夷为平地。
如此看来,要求仙神摒弃七情六欲还是很有必要的。若是那个仙神遭遇了家暴,一怒之下来到凡世锤爆了几座大山,那可真是罪过罪过了。
夜重华也不会哄人,可在苏蓁这里,他却有天生的豁免权。
此时也就只是这么一抱,苏蓁便什么气都消了,什么仇都忘了,就连脸色也和缓了三分。
他爱的本就是这么一个人,不管苏蓁是好是坏,是对是错,他都会爱他。当初信誓旦旦答应承诺了的事情,又怎么能拱手就忘呢?
夜重华自认为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是非对错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只想留在这个人的身边,陪她走过每一个春夏秋冬。
那就够了。
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似乎是非对错,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苏蓁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彻底安放了下来。
而凡世之中,却是另一样凄怆的景色。落月的强大已经能够影响到寻常的凡人,那些身带三毒浊息的人,心中的恶念越发的邪恶。
而心中存善的人,被这些恶念带动之后,竟也有了为恶的势头。
落月的可怕之处全在于此,它本就是三毒浊息凝灵,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更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一旦让他成长到难以控制的地步,到时候不知是幽冥地府,乃至于整个人间,整个三界都会化为人间炼狱!
苏蓁摸了摸自己眼角的魔纹,突然有些迷茫。
就如落月所说,若是有朝一日,真的轮到她来做选择,夜重华与整个三界生灵之间,她要如何选择?
光是想一想就头痛欲裂。
苏蓁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将这些乱七八槽的想法全都从脑海之中挤了出去。
落月的话,对凡人和夜重华来说,或许能够影响他们的心境。可对于苏蓁来说,却毫无用处。
夜重华和三界众生,她都要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