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僵睡，清晨时分，二人都觉腰酸背痛。
最后，到底是苏蓁先装不下去了。她假意自己是刚刚睡醒，打了个哈欠起身：“我今日外面有事，就不留下陪你了。你的药我一会儿吩咐珑日和胧月去熬。”
她站在床边等着夜重华和自己告别，见他不说话，便也不再等了：“你好好养伤，晚上我会回来陪你的。”
这样的话，让夜重华有一种错觉，自己像是一个方才侍寝过的妃子。
将皇上伺候的高兴了，皇上便开心的说一句，让他乖觉一些，晚上还来看他。
日前受的伤还没有愈合，他的体质本就特殊，受了伤若是不回到本源仙山天柱山修养便很难痊愈。
此时他撑着床榻坐起身来，胸口处又是一阵斧劈刀砍一般的剧痛，伴着一阵干呕直冲大脑，让他耳边一阵嗡鸣，险些栽倒下去。
夜重华无比庆幸自己是真的看不见，这才不知道苏蓁此时的神情。
若是苏蓁真的满不在乎，他这颗心定是要比身体所受的伤还要痛上十倍吧。
就算是看不见，夜重华也是下意识的注视着苏蓁的方向：“我想回天柱山养伤。”
一阵静默，苏蓁没有回话。
就在夜重华以为苏蓁不会再开口了的时候，她贴着床沿坐了下来，伸手扣住了夜重华的手背：“你在这儿好好养伤，外面毕竟不安全，等我办完了事，就回来陪你。”
夜重华听在耳中，却只是点了点头，乖顺的躺回到了窗上。
苏蓁坐在床边，还在等夜重华和她说些注意安全之类的话，可夜重华从始至终都再也没有开口。
就像是一尊精致美丽的雕像，虽说好看，但毕竟少了几分的生气。
半晌，苏蓁起身放下了床榻两侧的帐纱，在房间四周结下了一层仙障，推开门走出了房间。
关门声响起的那一刻，夜重华缓缓的睁开眼睛。
视线的黑暗犹能忍耐，可人心的凉薄呢？
若是没有爱了，那么分别还会远么？
……
万年前，苏蓁平地起高楼之时，这地府也是参照了当时凡世的建筑建筑而落成的。
从房间出来便是四方形的天井，院子的前后都是凋零干枯、枝干虬结的树木和早已经凋零化石的花草，树木的枝杈凌乱支棱着，掩住了大半的天幕，无端给人一种压抑感。
纵使，这天幕之上没有半点的光线，只有浓厚的化不开的混沌。
千丈幽冥之下常年是无光的，经年生活在这儿的人，皮肤也会显得病态般的苍白。就如夜重华。
他还爱穿黑色的衣裳，更会显得肤色苍白。
仔细想想，他与万年前的那个夜重华也确实是不一样的。万年前的夜重华，肤色的健康的小麦色，不似他，就连嘴唇都经年没有什么血色。
只是看上一眼，便会让人无端觉得心疼。
这个时辰，落月应该已经在三生石下等着她了，可苏蓁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向绕到了院子后面，去看了看她和夜重华一起栽下的那棵桃树。
千丈幽冥之下的泥土比石头还硬，就算是锋利的钢刀，也只能砍出一条细细的白痕，不像凡世的土壤丰饶肥沃，能够孕生万物。
夜重华一直对这株书有着很强的执念，从修剪枝杈到松土施肥，全都自己一个人做，不经他人之手。
平日里，就算是苏蓁拎着一瓶子灵泉过来浇水，夜重华也一直亦步亦趋的跟着，生怕苏蓁浇的多了或是少了。
以夜重华的话来说，那便是初栽的小树，一点儿也不能苛待或是放纵。
一旦苛待了，小树没有充足的养分，在这本就暗无天日的冥府之中，便更难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一旦放纵了，小树适应了每天有人给自己浇水施肥，便不会再向下扎根。
苏蓁曾经还笑话过夜重华，笑他种一棵树和养儿子没什么区别。可苏蓁现在才知，夜重华在这棵树中，究竟注入了多少的心血。
那是苏蓁所不能想象的。
“等我，好不好？”苏蓁伸手摸着粗糙的树皮，将自己的额头抵在手背上：“等我处理好了这一切，前世今生的恩怨，我便忘记一切，只与你一个人厮守到老。”
苏蓁说着，竟然自嘲一笑。
一时间，就连她自己都怔了怔，不知自己嘲笑的究竟是这个命运，还是自己。
昔年不过拇指粗细的小树苗，而今已经生的郁郁葱葱，苍翠的叶片像是带着微弱的荧光，叫人眼前一亮。
苏蓁摸了摸那叶子，郑重其事的说道：“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万年前的事情再一次重演的。”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也凋零了。”
苏蓁给小树苗浇了一瓶子灵泉，伸手抚了抚垂下来的树枝，转头走向了忘川的方向。
在她转身的刹那，吸收了一瓶灵泉的小树一夜花开，甚至结出了几个指甲盖大小的果子。数十年的悉心栽植，终于落成了一树青果。
倒也值了。
落月入住冥府，似乎并没有给千丈幽冥带来多大的波澜。
鬼差与一干渡魂使很快便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对落月视而不见，在这个宛若一潭死水的幽冥之中，倒也是合情合理。
众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才正符合这终年不见光的幽冥，不是么？
衣角拂过花瓣，伴着一阵极轻的簌簌的声。苏蓁穿着前世惯爱的那条紫红色长裙，广袖垂至膝前，额间点着翠色的孔雀图腾：“走吧。”
“还是你这身衣裳我看着习惯，以前那身素白实在是太静了些。这地府本就够无趣了，若是再没些色彩，委实无趣。”落月评价道。
苏蓁垂眼看了看自己衣袖上的纹饰，指尖划过精美的布料，像是在温柔的触摸着晴朗的皮肤。
“反正这三界都将握在你我手中了，还在意这一件儿衣服做什么？”苏蓁抬眼望向忘川上集结着的十万鬼兵，目无波澜：“总有一天，这地府也会遍布鸟语花香的。”
落月似是颇为欣赏夜重华的豪言壮语。
他闻言后退了一步，一只手臂背在身后，一只手臂摊开颇为绅士的欠了欠身子：“阎君说的是，这整个三界都将是您的裙下之物，这些小东西，自然便也不用放在心上在意了。”
苏蓁冷哼了一声。
她不喜欢落月，却也不能与他闹掰，毕竟落月的强大是连天帝和佛祖都不可小觑的人。
可一朝记忆恢复，她多少也沾染上了前世苏蓁的性子，对不喜欢的人绝对摆不出一丁点儿的好脸色。
她淡淡的扫了落月一眼：“你我之间，结盟而已，这种奉承的话还是不要说了。既然已经整兵完毕，那便走吧。”
“阎君大人这话委实有些伤我的心，落月一颗拳拳之心，甘做阎君的裙下之臣，您怎就不愿正眼看我一眼呢？”
他嘴上说着这样的话，身子却灵活的很，向旁边一闪躲开了苏蓁的攻击：“阎君还真是与万年前一样的火爆性子。”
有个聒噪的知了在耳边不停地叫唤，任谁的心情都不会好，更何况是原本便没有什么耐心的苏蓁。
她转身便走：“你最好还是少说话，多做事，否则我不介意与你打一场。”
落月一笑，优雅的跟上苏蓁的脚步，甚至为了照应着她微微欠了欠身子。
“别这么冷淡，日后毕竟是要经常见面的。一个西天梵境，我一个人也不是荡不平，请你来主要是想送你一件礼物。”
苏蓁厌弃极了落月这不知从何处学来的斯文败类气质，对他也一直是横眉冷眼。
可落月却是好脾气，对苏蓁永远是若即若离的三分笑，脸上就差写着一行字“欢迎来睡”了。
便见他伸手一招，幽冥地府苍穹的无边混沌上，突然被绞出了一个数丈长的漩涡。
苏蓁抬眼，便见那漩涡之中雪白骨架若隐若现。
一条古龙嘶吼着飞了下来，喷出了一道烈焰，盘桓了几圈儿后乖觉的停在了苏蓁的脚边。
“喜欢么？送给你当坐骑。”落月伸手摸了摸那骨龙的龙头，抬手轻飘飘的捏住了苏蓁打算拍碎龙头的那只手的手腕。
他抬眼一笑，眼角更是笑出了三分狷邪：“这只骨龙是我用万年前那只骨龙的骨粉凝出来的，若是打散了，可就在没有了。当然，我既然送给你了，遍全由你处置。”
苏蓁狠狠地抽回手，力气之大甚至将落月甩出去了一步。
他总是有这样的力量，从字里行间让人觉得不悦，不管是做的好事还是坏事，总是会让人觉得他是在心怀不轨。
能有这样的魔力，九天十地估计也只剩下他这一个人了。
三毒浊息凝灵，便是人世贪爱，嗔怪，痴愚的结合体，本就是至邪之物。苏蓁自然不会天真到认为落月是真的想送她礼物。
这就相当于黄鼠狼给鸡拜年，不说是杀身之祸，也定是没安好心。
苏蓁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扫了一眼脚边的骨龙。若说让她一掌将这骨龙拍碎，现在她自然是舍不得的，若是留在身边，倒也不会给自己填什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