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丈幽冥之下的那场大战就像是一场劫难，陨落了半数以上的神佛。而剩下的那些，也在次年接连陨落，生个仙界陷入了有史以来最低谷的阶段。
那一日，梵境佛祖双手染血，天帝狼狈归来，蓬莱老君仙逝，而早已身怀六甲，即将产女的蓬莱老君之妻哀毁过度难产产女后，也跟着溘然长逝。
西昆仑君带着凤凰的尸身黯然会到西昆仑疗伤，从此门户紧锁，再不与九重天上的仙者来往，而蓬莱少君即位成为之后的蓬莱仙尊，那便是后话了。
那一战的细节，谁都没有透露。
幸存归来的仙者全都闭口不言，缄默的像是失了忆。
可但凡是有心之人都能看出，这一次的劫难，远非这些尊神所透露出来的那么容易。其中更多的东西，就连厚重的史册都没有留下记载。
世人只知，昔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阎君一举倾覆了半个三界，到如今不能再称之为阎君，而是应该称之为阎魔了。
西昆仑山封闭的仙障之后，战神昆仑缄默的守着凡世的十万大山，对过往的事情亦是再不提及。
那一日，道则散尽的苏蓁仙身化作十万黑石山，落在千丈幽冥之下，化作后世赫赫有名的幽冥禁地。
扎穿了黑石的神兵斩魄刀扎根地府，谁都无法将之拔出。
一干神佛虽不忍神兵蒙尘，却也无能为力。
忘川止沸，彼岸花落，整个花海一夜之间其叶蓁蓁，却不见半片红色。
彼岸花花开三千年，花落三千年，花叶生生不相见，终于在这一日开尽了花期之内最后一日的芬芳，渐次凋零。
而昔年二人一起在冥府前后栽植出来的花草树木，却在一瞬间全部凋零，干枯腐朽。
生长在温室之中的花朵，经受不住冬日的寒冷。正如这些只适宜生长在凡间仙界的花树，一旦失去了苏蓁法力的滋养，便一秒也活不下去了。
数十年的悉心照料，在一瞬间尽数凋零，正如那千年才搭建起来的高楼广厦，一朝倾颓。
平静的忘川上，骨龙盘桓在天地灵鼎周围，终于还是在数年后化作了一捧灰白色的粉末。
再绚烂的花事都有凋零的那一天，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千年之后，平静了多年的忘川再一次滚沸了起来，可这一次却不是因为天罚降世忘川遭难。
便见沉寂了万年的天地灵鼎四周的文字似是亮了起来，紧接着整个鼎身都亮起了翠绿色的光芒。
不知何处吹来的风拂过，吹起了一地灰白色的粉末。
静默了多年的忘川依稀鬼哭，鼎内无边的混沌之中，像是孕生出了另一个世界，渐渐清澈成型。
华光流转，翠芒荫荫。
缭绕在鼎身四周的仙泽最终凝成了一个人形，那人黑衣黑发，凉薄的唇一看便没有什么福相，双眼深灰色的虹膜给人一种看似不近人情的感觉。
那人只不过是孩子的身量，却隐隐看得出长大之后的模样。
“我是谁？我又为何……会在这儿？”孩童墨色的云靴纤尘不染，黑色绣了纹饰的衣角扫过地面上灰白色的粉末，突然感觉一阵揪心。
他不知从何而来，更不知自己将要去往哪处。可冥冥之中，却像是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他，引他走向幽冥尽头绵延的群山。
泪水溯的落了下来。
……
前世今生，宛若黄粱一梦，在这一刻尽数收入苏蓁的脑海之中。
苏蓁望着自己的手指，从未有过这样隔世经年的感觉。她终于明白了，夜重华所说的“得知事情的真相后便再不会这样快乐了”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些血淋淋的过往，注定了苏蓁不会心无芥蒂的生活下去。
“你所挚爱的世人，并没有感念于你的牺牲，甚至将这一切的过错的归于一人之身。
没有人在意你失去了多少，也没有人在意，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全都死在了那一场战役之中。
史书工笔模棱两可的将你写成了这一切事情的罪魁祸首，现在，你还觉得我是在骗你的吗？”
落月笑了笑：“别傻了，没有人在意你的悲欢喜乐，你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朝不保夕的镜花水月。只有权势和地位，还是能够捏在手中用垂不朽的东西。”
苏蓁像是没听到落月的话，踉跄着起身走到了夜重华的身边，突然展臂将他抱了个满怀。
那迟到了万年的拥抱力气之大，就是能将夜重华生生揉碎在自己的骨血之中。真正经历了分别之后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就算是分离了片刻，都会觉得是永别。
失而复得的机会不是谁都能拥有，苏蓁突然觉得，夜重华能够重回世间，就算是折了自己一身的气运，她也心甘情愿。
夜重华亦受了伤，墨色的长衫上沾染了不少的血迹，可此时只字未言，却是先将苏蓁向外推了一步。
苏蓁一头雾水：“你……你还在就好。当初我还以为天地灵鼎化尽一切，你再也回不来了。若是我知道还有办法，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的。”
闻言，夜重华轻轻抬起眼看着她，紧抿的唇角还沾着些许殷红的血迹。
从开始隐瞒的那一日，夜重华就知道，终有一天苏蓁会忆起一切。现在的他是不是还要庆幸，庆幸苏蓁天真的没有怀疑他的身份。
可是纸包不住火，夜重华一直都懂得这个道理。
现在苏蓁已经恢复的全部的几日，只要相处几日，她便一定会想清楚这一切的因由。更何况……还有一个落月。
若是叫苏蓁知道了真正的夜重华早就已经死在了天地灵鼎之中身归混沌，而他只是一个承载了那人意识，是灵鼎所化生的冒牌货，苏蓁焉会不发狂。
她若是知道了他的本体便是天地灵鼎，一定会砸了它泄愤的吧。
幽冥四件圣器，斩魄刀、拘灵谱、黄泉之镜，都是苏蓁所创造出来的。唯有一件，乃是上古流传下来的法器。
那便是天地灵鼎，夜重华的真身。
人所恐惧的东西，总是会在他最担忧的时候出现。就如夜重华，此时担忧落月会将他原身的事情说出来。
然而世事总是如此，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天地灵鼎乃是女娲娘娘所创造出来的圣器，九天十地仅此一件，孕生出来的混沌能够化尽世间一切有形之物。你真的以为，昔年的夜重华投了天地灵鼎后，还能再会来么？”
落月阴渗渗的笑了一声：“当年，你是亲眼看着夜重华从忘川之下一步步走上来的，应该也知道他乃是白骨开智，金仙渡体。可你面前这个人，你真的了解他么？”
苏蓁伸去扶夜重华的手，猛地顿在了半空中。
正如落月所说的，她一直都知道夜重华乃是他山琼玉所化生。她也曾怀疑过，后来却一直被夜重华巧妙地避开，便也不了了之了。
现在想来，难道夜重华便真的是当初那个夜重华么？
一瞬的安静。
夜重华垂目望着苏蓁顿在半空中的手，那颗原本还余着三分热血的心终还是渐渐的冷了下去。
他本无心，他山琼玉为身，本就是这世间至纯，最能够勾动天地大道的神物。
可苏蓁的出现，却生生在他空荡荡的胸膛里注入了热血，让那颗红色的石头有了律动。
无数次出现在梦境之中的孔雀图腾像是一个指引，带着他找到今生的救赎。可记忆一朝恢复，在他知道了自己是那个窃人所爱的贼之后，却早已经放不开苏蓁了。
人都有私心，已经握在了手里的东西，便不会再心甘情愿的交出去。
就算是大罗神仙，都逃不开七情六欲的刻磨。
苏蓁紧紧的皱着眉头，左手死死的压着自己的心口，迫使自己不去像那些有的没的。
她与夜重华经历过无数次的生死，早已经将这个人深深地烙刻在了脑海之中，又岂会因他人的三言两语而改变想法？
可冥冥之中却有一个声音卡在心头，叫苏蓁心中不安。
落月的一句话，对两人来说，都是一场难以忍受的酷刑。
天眼太过于耗费法力，之前与落月对了两击，已经消耗掉了身上十之八九的法力，而今绕是夜重华贵为仙尊，却也有些承受不住了。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苏蓁的眼睛，那双眼之中写着的迷茫，让夜重华深深地心疼。
这一刻，夜重华无比希望苏蓁能够放下一切，只说一句我相信你。若得苏蓁这一句，就算是刀山火海，夜重华也能走下去。
可从始至终，苏蓁都没有说一句话。
她是想知道真相的吧，想知道真正的夜重华是不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他，只是一个卑微的赝品，一个令人作呕的替代品。
多么丑陋？没有也罢。
“昔年夜重华投身天地灵鼎，鼎内的混沌……”
“苏蓁！”夜重华蓦地打断了落月的话，突然向前一仆，双臂揽住了苏蓁的肩头：“以前你答应过我，无论何时都一定会相信我。我知道，你现在不信了。”
听到这话，不知为何，苏蓁的心中无端一凉。
那种无法挽留心之索爱的恐惧感再一次的蔓延在心中，让苏蓁怕的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