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让他回来，我有办法。”夜重华说道。
他的声音平缓，带着些许低哑，这是苏蓁惯爱的声音。放在以往夜重华久睡初醒的时候，便会操着这样的嗓音说话。
而为了满足自己，苏蓁总是想逗着他多说两句。
可这一刻，明明是一般无二的声音，明明是一般无二的音量，可不知为什么，苏蓁却无端感受到了一种颓败的感觉。
就像是一只斗败了的攻击，虽说还活着，可一身的精气神儿却全都没了。
他的性子，确实与万年前的夜重华性子有所不同。万年前的夜重华不算沉默寡言，总是能说出笑话来逗苏蓁开心，手里也总是会倒弄出不少有意思的小玩意儿。
可现在的夜重华，沉默深沉，静若沉渊，与曾经的“他”天差地别。
苏蓁有心，早就该发现夜重华与当初那个夜重华的不同之处了。可她却还是自欺欺人，这么多年来从未怀疑过。
也从未想怀疑过。
现在，夜重华说出了能让当初那个身归混沌的夜重华回来的话，是不是便证明了他当真是个冒牌货了。
苏蓁手臂一颤，下意识的眯了一下眼睛，便再没有更多的神情变化了。
她感觉得到自己的心底像是缺了一块，在这一刻被人生生剜了一个洞下去。可却又并不是汩汩透风的那种寒冷，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一刻，她即希望能得知前世那个夜重华的去向，又想将眼前的这个人留下来。
苏蓁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脚踩两只船的恶人，心中对自己已经嫌弃透了，可又阻止不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昔年夜重华投鼎而亡，我就是因为他的一缕仙泽而化生为人的。我继承了他的容貌记忆，甚至是继承了你对他的爱。这么多年，我知你对夜重华一往情深，便一直心有不安。”
法力终于还是耗尽，没有了天眼的维持，眼前终于还是坠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夜重华苦笑一声，却还是仰着头望着苏蓁的脸，想要再看一看她的样子。
“我的身体里还藏着夜重华的一缕残魂，未必不能补齐他的魂魄。身死道消便是六合之外的事情了，但只要凑齐三无源，未尝不能从六合之外重新将他的魂魄碎片召回。”
夜重华低低的咳了一声，似乎是因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让他有些不堪重负。
“红莲业火世间至净，天地灵鼎鼎身世间至粹，还有……九霄神雷世间至真。”夜重华垂下头来：“这么多年，能分走你这么多的时光，我已经死而无憾了……”
苏蓁打断：“你别胡说，我没有这个意思……”
她是真的没想过毁坏夜重华的本源鼎身来换回万年前的那个人，就算是脑海之中真的曾有这样的念头一闪而逝，也早就被她先一步的掐灭了。
与她来说，前世的记忆是一段经历，却也只是一段镜花水月的前尘过往。真正陪她走过整个浮生的，是面前这个人。
可夜重华显然曲解了苏蓁的意思。
他的头抵在她的颈窝处，没什么力气：“你放心，我不会恨你的。我本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这经年下来，我感激你愿意满足我这一点儿私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你若是不愿动手，我可以……”
“你疯了不成！”苏蓁伸手钳住了夜重华的手腕，见他精神有些不对，心底也是一颤，扬手敲在了他的颈侧，将人敲晕了过去。
连日下来的事情已经足够苏蓁焦头烂额，若是再加上一个夜重华，那苏蓁便是真得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前世今生，宛若黄粱一梦，一时间，就连苏蓁也不知如何选择。
曾经所亏欠的那个夜重华，今生相濡以沫并肩走过无数岁月的夜重华，都不是她想要舍弃的。
苏蓁甚至想给自己一个耳光，她到底是一个多不着调的人，才会生出如此无耻的心思。
一万个寒来暑往，千丈幽冥下的彼岸花海一季凋零，一季绽放，早已经不是万年前的那一丛花海。
站在此处的那个人，也不再是万年前的那个了。
比之前一世的矛盾，现在的她要更偏执，更自我。或许被伤害过的人都会或多或少的患上这样的应激障碍，苏蓁亦然。
那个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被世人冤枉了万年，就连史书工笔都不错，还他一个公道的苏蓁早已经是过去式了。
这一世一切的经历，无不再告诉她一个道理。只有强大的人才能真的保护住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人。
谁都一样。
“如何，这一是你决定是否要和我联手了吗？”落月轻笑了一声，如是问道。
苏蓁揽着夜重华的肩膀靠在自己的肩上，轻轻的抬了抬眼皮：“和你联手，我有什么好处？”
做生意的人都知道，那些眼睛中流露着喜欢，依依不舍，三步一回头的人都不是真正的想要做这份生意。只有掏出钱包来真正讨价还价的人，才是真的想将事情谈下去。
显然，现在的苏蓁便是后者。
落月的心情好了不少，回眸对苏蓁一笑，大红色的长衫无比妖冶：“对于你，我没有什么是舍不得的。你是个聪明人，也知道你我之间的关系。分则各自为王，合则天下无双。”
“天上的那些神仙实在是太麻烦了，我知道你不想对上他们，我可以出手替你解决掉。你想要什么，只要我给得起的，我绝不吝啬。”落月委实很大方。
若苏蓁的心思真的在这三界，那落月无疑是一个很妥善的合作对象。
就以方才二人所提的条件，落月吃的亏显然多过获利。可看样子，他似乎是并不怎么在乎。
既然如此，苏蓁便也不客气了：“我要幽冥和人间界，天界随你闹腾，西天梵境我更是懒得去问。但这两界，你不能动。”
“没问题。”落月几乎是想也不想，便答应了苏蓁的条件，爽快的让人几乎有些诧异：“还有么？”
苏蓁扫他一眼：“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人脉不广，旁人我可以不在乎，但我心中在意的人你不可以动。你若是动了，我不介意再封印你一万年。”
这委实是有些说大话了，其实万年前那一役，苏蓁也只封印了落月不过两千年。只不过落月的仙力，却还有一大部分被封印在幽冥禁地之中。
就连苏蓁的仙身，化作了幽冥禁地之后便也无人问津。
而今落月重归，苏蓁也恢复了全部的记忆，想必没能完全恢复的那部分法力，便是封印在苏蓁前世的仙体之中吧。
一阵静默，二人都没有说话。
半晌，落月的声音才响起：“既然合作也不能只是用嘴说说，我们双方也都要拿出些诚意才是。”
苏蓁有些不悦，抬起头看了落月一眼：“你想要什么诚意？”
“你封印了我大部分的心仙力，做事实在是有些不方便。我求的不多，你将你的仙身召回来，将我的那部分法力还给我。作为回礼，三日之后，我将你最讨厌的西天梵境送给你做礼物。”
他这动辄便要撼动一界的口吻让苏蓁很是不爽，然而苏蓁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我可以答应你。”
“不过你最好也要想清楚，你这具肉体凡身之中，可还孕着一具灵胎。若是你召回仙身，你腹中的孩子，可就包不住了。”落月说道。
苏蓁声音淡漠：“旁的事情，不用你说，我自有掂量，你记住你的承诺便是！”
落月但笑不语。
下一刻，一阵轰鸣之声响彻千丈幽冥。幽冥禁地的方向，一望无际的前倾大山拔地而起，渐渐弱化成了一缕流光落在了苏蓁的身上。
也只是瞬间，强大的威严震彻整个地府，甚至将终年无光的天顶震裂了一条缝隙。
澎湃的仙力顺着苏蓁的四肢百骸渗透出来，契合着她的灵魂，终于重回了巅峰的状态。
苏蓁甚至觉得，自己的每一根发丝都在叫嚣着舒适两个字，她也从未想过，自己留在仙身之中的仙力，竟然会如此强大。
白色长裙化作了万年前惯穿的那套紫红色长裙，披散下来的长发迎风扬起，惊艳岁月。眼角至下的魔纹重新凝聚成形。
若是佛祖和天帝看到了，一定会在这一刻重新忆起万年前诸天神佛半数陨落的恐惧。
此时此刻，苏蓁的模样与万年前一般无二。
“这力量……这就是我的力量。”苏蓁缓缓地捏起拳头，猛地向原本幽冥禁地的位置一挥。
十万黑石山化作苏蓁的仙身，原本的幽冥禁地，此刻只剩下了一望无际的黑色平原，叫人看之便觉得心神压抑。
苏蓁一拳挥过去，拳风重重的击在黑石平原上，便闻轰的一声巨响震落了一地的碎石。
地面上，骤然出现了一个人头大的拳坑。拳坑深不见底，生生击入了地壳深处，最终滚出了灼烫的赤红色岩浆。
这一刻，就连落月也瞳孔一缩，为苏蓁这惊天一拳而惊讶。如此强大的力量，比之万年前不知强大了多少倍。
这万年来，她一次次的投生人间体尝八苦。如此看来，这人间苦难确实是能够磨砺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