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就走着瞧。”落月狷邪一笑，身形渐渐消散在竹林之中，不见了踪迹。
对于苏蓁来说，三毒浊息凝灵的落月就像是压在心上的一座大山，足以让她吃不好睡不好。
不过这一次落月的出现，就算是幻象，也让苏蓁看出了几分端倪。
落月的成长速度，不像她还在冥府的时候那样快了，这一次前来同她说这些话，也明显带有求和的意味。
这更能证明，苏蓁这种“宁可错杀一千”的办法并不是没有用的，斩断三毒浊息的来源，确实能够抑制落月的成长。
就算不是办法的办法，只要能达到目的，便也是个好办法。
当日，苏蓁放腕血凝出了数十鬼差投入人间。苍穹之上，阴云郁郁笼罩在苏蓁的头顶上，隐约间已经有了不祥之兆。
天地大道，已经开始感应到了苏蓁所作的这些事。
不管是人还是神仙，失血过多总还是会觉得身体乏力嗜睡。
第二日清晨夜重华醒来，见苏蓁还窝在她身边沉沉的睡着，便下意识的放轻了动作，想将她的头从自己的肩膀上挪开才起身。
苏蓁滴滴的哼了一声，却并没有睁眼，只是翻了个身，再一次的睡着了。
每次也只有在睡着的时候，苏蓁的眉眼才会多出几分温柔，不似平日里那般的冰冷。
长长的睫毛垂在眼睫下微微翘起，凉薄的唇紧紧的抿着，柔顺的长发披散下来，掩住了半边脸颊，乖顺的让人忍不住想去亲吻。
老人都会说，嘴唇薄的人不是什么福相，可苏蓁片偏生便是如此，紧抿着的时候才会现出三分血色。
夜重华俯下身，指尖轻轻触碰着苏蓁的唇，便见她挥了一下手，扣住了夜重华的手腕儿：“起得这么早？”
“不早了。”夜重华道：“我去给你做些吃的，想吃什么。”
苏蓁这才睁了睁眼睛，那眼底潋滟着的光彩让夜重华心惊，一瞬间，又是一阵心头火气，险些雅致不住身体里纵横着的欲望。
好在苏蓁并没有一直这样盯着他看，而是很快收回了手：“随便。”
夜重华一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强压下了身体里的气血：“好，你再躺一会儿，等做好了我来唤你。”
直到走出房间，夜重华才伸出双手，将这口没舒完的气压回到了丹田之中。
他也总算是明白了，食髓知味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天色已经大亮，夜重华抄着手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他不是嗜睡之人，就算是昨晚……起的晚了些，那以前呢？
更何况，休息总该是解乏的，可为什么自从来到了凡世开始，每日清晨起身，身体都会有一种久睡之后的凝滞感？
是他已经适应了地府的生活，不太适应人间的日月更替了么？
夜重华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却也说不出具体是哪一处不对劲儿，只好揉了揉自己发僵的脖子，走向厨房。
二人初来凡世的时候便幻出了这一方宅院，还置办了不少日常生活所要用的东西放进来。
此处比邻竹林，夜重华便也在竹根之下埋了两坛子新酒，想要等到凡世初冬的时候酒酿成了，便在院子里置一方矮桌，也好拉着苏蓁一同饮酒。
不过今日做醉鹅需要一探黄酒，若是去镇子里买，前前后后要花费不少的时辰。
夜重华想了想，忍痛将竹根下的那坛子酒挖了出来，打算倒上一碗做菜。
反正日子尚轻，酒水也还没酿好，用来做菜恰到好处。
地面的土壤有些凉，不知不觉间，天气已经凉嗖嗖的了，想必今年的冬天一定会很冷。
夜重华小心翼翼的将酒坛子抱到厨房里，找了柄锤子小心翼翼的敲开了泥封。
泥封封的并不结实，簌簌的黄土落下，裹着红绸布都已经散发出了阵阵的酒香，想必等到酿好了，也将会是一坛子好酒。
夜重华心情愉悦，将捆在坛口处的绳子一圈儿圈儿的解开，刚一掀开红绸布料，便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他俯下身，将鼻尖儿凑在坛口处轻轻嗅了嗅。
坛子里的酒已经酿到大好了，散发出一阵浓重的酒香气，足够香飘十里。
这么短的时日，是不会将酒酿的这般好的，就算是用了最好的酒曲也不可能。
多日来，心底那一点不安似乎终于有了解释。
为何一觉醒来会觉得疲惫，为何每日清醒都会是差不多的时间，为何他明明敏感的很，可这些时日里，夜间从来没有醒来哪怕一次。
苏蓁知道么？她那样卓绝的法力，不可能比自己感觉到的还晚。
亦或是说，他这样一连睡上一天两夜，也正是有苏蓁的手笔在里面。
她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夜重华看了一眼苏蓁休息的那间卧室，心中知晓自己就算是问了，苏蓁也一定不会乖乖的告诉他。
他沉了沉心，重新将酒封严埋回到了竹根下，转回厨房做了几道简单的小菜，又煮了好消化的清粥，一并端回到了苏蓁的房间里去。
很多事情，既然问不出来，那便不如当做不知道，自己去寻找结果。
房间里，苏蓁已经起身，柔顺的红色发带将长发束起，倒是多了几分温婉之色。
见夜重华端了吃食回来，便起身随他一起坐到了桌边：“怎么做了这么多，你我两个人也吃不完，可惜了。”
“就算是吃不完，也不能亏待了你不是？”夜重华舀了粥递给苏蓁，又夹了菜放在她的面前：“这几年最好吃的清淡一些，等过几天，我在做好的给你。”
苏蓁并不是贪图口腹之欲的人，仙人能辟谷，对于她来说，是否吃东西或是吃什么都是可有可无。
不过有这么个人在身边关心着自己，爱护着自己，总归是好的。
苏蓁也就只用了一碗粥，收拾碗筷的时候，她想问夜重华有没有烧好的热水，却见夜重华也正望着她，眉头锁着似是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她向来敏感，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夜重华端起托盘，温柔的一笑：“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有点儿不真实，就像是天上掉了个仙女下来，正好砸在我的怀里了。”
他向来庄重执礼，倒是很少会开这样的玩笑。
苏蓁被他说得一楞，随即笑起来：“天上不会掉仙女，倒是会掉新上任的神君。没有砸在你的怀里，倒是落在我的地盘上了。”
调戏不成，却被阎君大人反调戏了一句的夜重华怔了一怔，随即摇着头笑了笑：“阎君，您还真是爱说笑。”
二人心里都藏着事情，可谁都不愿从神情表现出来，一时间倒是相安无事。
只是从这以后，夜重华便也藏了个心眼儿。傍晚休息的时候，他放缓了呼吸假装睡熟，背地里却一直警惕着苏蓁的动作。
就算是苏蓁真的想要害他，夜重华也不会在意，就算是她亲手捧来了鸩酒，夜重华也会甘之如饴。他只是想要知道，苏蓁究竟有什么严重的事情，甚至连他都不能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外面的明月已经月上中天。苏蓁轻轻动了动，缓缓的移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动作极轻的坐起身来。
夜重华没有动，便感觉到她俯下身来，长而直的发落在自己的胸前身后，而那双凉薄的唇也覆了过来，在他的唇上轻轻一点。
微凉，却温软。
随即，纤细的手指在他的睡穴上轻轻一点，怀中之人脚步轻盈的起身，走出了房间。
夜色微凉，月光顺着窗缝照进房间里，倒也足以映出大致的轮廓来。
夜重华睁开眼，缓缓的坐起身来，心里快速思索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去跟踪苏蓁显然是不明智的，以苏蓁的法力，就算是他在十里之内，都会被她轻而易举的感知到。
想要弄清楚苏蓁究竟是在做什么，只能从源头去寻找。
至于源头……
夜重华瞬间便想通了这所谓的源头应该是哪儿，忘川。
苏蓁经常踏足的地方，除了地府正殿便是忘川，若是有什么麻烦便一定是在忘川之中。
夜重华便也不再耽搁，直接起身开启了两界通道，直奔忘川而去。
若是苏蓁真的有什么麻烦，他就算是拼尽了这一生的骨血，也要想办法为她除去！
明明是能够一世恣意无所牵挂的散仙，却被他这样拉入了万丈红尘，难道他不该拼尽全力，为她扫平前路上的一切障碍么？
清明的月色下，一个一人余高的深邃黑洞出现在这一桩寻常的宅院里，宛若上苍谪落的一只寂灭之瞳。
夜重华回望了一眼院子里的摆置，这是二人共同商量好敲定下来的，是二人所向往的一个安稳的家。
只是这安稳，终究还是要被打破了。
夜重华的目光扫过院子里的每一处风景，最终还是狠了狠心，咬牙走进了那两界隧道之中。
他总不能一直躲在苏蓁的身后，做一直仰仗着苏蓁保护的井底之蛙。就算是不能保护她，也要有足够的实力，同她站在一处才行。
他这一生一世最不想做的事情，便是拖苏蓁的后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