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坐在大石上，头抵着头肩并着肩，分享尽了这一颗还不过成年人拳头大的桃子。
似乎就这样坐着，岁月便能无声的溜走，直至天荒地老。所有的艰难磨砺，所有的人生不快，都会在这仓皇溜走的岁月之中烟消云散。
凡世，灼烈的天光倾泻下来，似是能够驱走一切的黑暗。
苏蓁仰起头望着阳光，丝毫不觉得刺眼，直到夜重华伸手拉她，她才收回了目光：“在千丈幽冥之下蹲了这么久，偶尔一来凡世，还真是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啊。”
夜重华伸手在她的双眼前挡了一下：“大人，就算是您再喜欢这阳光，也不要这样去看，阳光会伤了您的眼睛的。”
“哪有那么脆弱。”苏蓁伸手抓住夜重华替她挡日光的那只手，浅笑了一声。
对于经年活在黑暗之中的人，不用多美丽的景色，只要一丁点阳光，就足以让人开心好久，苏蓁便是如此。
夜重华也曾问了苏蓁来凡间究竟所为何事，苏蓁也只是说想念凡世的阳光，想要出来瞧一瞧，夜重华深信不疑，倒也没有放在心上。
其实她是希望苏蓁能够日常出来走走的，幽冥太苦了，她也没有必要一直守在幽冥之中。
至少，那不应该全都是她的责任。
然而苏蓁自然不是来凡世随便玩玩儿的，她此番跨越两界，却是为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截断落月赖以修炼的三毒浊息。
苏蓁不是什么圣人，不像佛祖那般信奉众生皆苦，想要普度众生。对于苏蓁来说，想要斩断一个人心中的邪念，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让他再也不能思想，再也没有产生这些邪念的精神，那就是死。
仙神不得随意践踏人命，就算是拥有无上的法力也不行，否则天道会降下天罚。所造的杀孽越重，天道所降下来的天罚也越重。
苏蓁不怕天罚，准确来说，她什么也不怕。
她的性子向来如此，不撞南墙不回头，撞破了南墙接着走，就算是自己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沿着自己所执着的方向一直走下去。
就算是强大如落月的邪祟也不行。
来到凡世的当日，苏蓁便点了夜重华的睡穴，暂时离开了二人落榻的宅子。
一个人杀尽世间恶人显然是不可能的，就算是神仙也不能。好在苏蓁功法卓绝，用自己的三滴精血凝练出了一众鬼差，让这些鬼差替自己去杀人。
黄泉之镜能够映照出人心，人心善恶，能够凝成多少的三毒浊息全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苏蓁无比庆幸自己前些年凝练出了黄泉之镜这一尊法器，要么现在还真是有些不好办事。
这种事情，也自然是不能让夜重华知道的。
是以，苏蓁根本没有与他分睡两个房间，每次等夜重华睡熟了，她便着手点了他的睡穴，让他直接睡上一天两夜，这样苏蓁就有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了。
山中不知岁月，二人身为仙者，在这山林之中置一方院子就足以自给自足，是以夜重华自然也不知道，人间凡事早已经迎来了一阵滔天巨浪。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这山雨，正是苏蓁所一手召唤出来的。
“好不容易来一次凡世，你就不想去镇子里逛逛么？”夜重华见苏蓁整日闷在院子里养神，如是问道。
苏蓁歪在软榻上，伸手接了一捧初秋的阳光落在掌心：“我来凡事，不是为了热闹，也不是为了贪那一点儿的口腹之欲，只是喜欢这温暖的阳光罢了。”
她闭上眼睛，侧身躺着，正好能够看到夜重华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眉眼。
“你想要出去走走么？”苏蓁问他道。
夜重华摇了摇头，捧着苏蓁的手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手背：“我无意于这凡尘俗世的热闹，能和你在一起我就很开心。”
可能是因为做了亏心事，看到夜重华的情绪有一丁点儿的不对劲儿，苏蓁便会觉得心慌。
此时见他有此一问，苏蓁更是担忧，自己所做的事情是不是被夜重华知道了。
为了安他的心，苏蓁不知怎么想的，突然伸手过去抓住了夜重华的领子，粗鲁的抓着他向自己的方向扯过来。
夜重华被他抓的一个趔趄，他一头雾水，倒是也没挣扎，乖顺的任由苏蓁将他拎了过来。
田园静谧，翠微拂过，满园清香。
夜重华踉跄的倾了过去，却又怕自己砸在苏蓁的身上，只好慌乱的伸手在她小憩的软塌扶手上撑了一下。
下一秒，一双柔软的唇瓣儿贴在了夜重华的唇上。
直到这一刻，夜重华的头脑之中还是一片混乱的，尚且不知苏蓁究竟是要做什么。
可下一刻，四目相对之际，那纵使嘴上瞒着不说，眼睛里也早已经倾诉出来的感情，便彻底将夜重华淹没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柔软的唇瓣覆在他的唇上，宛若一场叫人不愿醒来的良宵好梦。
夜重华爱苏蓁，可以不带一点儿情欲。他爱她所有的样子，不管是立在九重云巅之上说一不二的仙尊，还是站在幽冥地府之中，沉默寡言的阎魔，他都喜欢。
他甚至只想一辈子就这样站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看着她君临天下，看着她悲欢喜乐。
夜重华甚至也从未对苏蓁生出男女之情的心思，就算是心中所想，也不敢表露。就算是夜晚宿在一个榻上，他也发乎情止乎礼，抱来两床被子，只占据床榻的小半部分。
甚至，他觉得苏蓁圣洁的天生便不会触碰男女之情。
可这一刻，心中所有的忐忑，所有的不安都烟消云散，那七上八下的心，也终于彻底的安定了下来。
苏蓁是喜欢他的，至少是男女之情那种喜欢。
她想同他肌肤之亲，想将他留在自己的身边一生一世，是那种只留给自己，而不是留给冥府的关系。
他的所有心思，苏蓁都知道。
这一刻，夜重华险些鼻酸。
经年来隐忍掩藏在心底的小心思，在这一刻被血淋淋的剖出，毫不加掩饰的捧到了苏蓁的面前。
那样丑陋，那样无光的一颗心，她会喜欢么？
可这一刻，所有的担忧终于烟消云散了。那些不堪的过往，全都仿若尘埃的就此消散在岁月之中，再不复还。
夜重华撑着矮榻扶手的手不知不觉间松开，伸去抱住了苏蓁的身子。
耳鬓厮磨之间，夜重华早已经无师自通的从被动化为主导，将苏蓁扣在自己的怀里，动情的拥吻了起来。
唇齿的触碰甚至带来一阵战栗，一直通到了骨子里。
“大人……”夜重华耳尖微红，穿着粗气放开了苏蓁的身子：“对不起，我失态了，夜重华甘愿受一切责罚。”
他的嘴上这么说，眼睛却一直紧紧的盯着苏蓁的眼睛，似是想要在她的目光之中看出些许别样的神情。
苏蓁并没有说话，只是再一次将他拉了回来。
一夜良宵春，梦好，醒来不知今朝。
第二日清晨，苏蓁点了夜重华的睡穴，自己则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双脚落地的时候，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转身给夜重华掩好了被子，这才微微一勾嘴角，起身走出了房间。
明媚的阳光下将苍翠的竹林映照的更加郁郁葱葱。
而苏蓁一眼，便看到了竹林之中的那一抹红。
落月一身显眼且妖冶的红衣，阴魂不散的追了过来，远远的便对苏蓁一笑：“好久不见？”
“你不用紧张，这只是我的一个幻象，如你所想，我的本体还在千丈幽冥之下的黄泉之中，未能挣脱呢。”落月说着，抬步向苏蓁走来。
“当然，若是阎君大人愿意帮我，我便不用等那么久了。”
苏蓁冷笑一声：“这三界之中，我还真找不出除了黄泉以外更适合拘谨你的地方了。”
落月早就习惯了苏蓁的冷言冷语，也习惯了在苏蓁的面前宠辱不惊了。
反正苏蓁对他也一直没什么好脸色。
他眼尾似是晕着粉红色的水彩，将整个人衬的妖冶万分。苏蓁懒得和他说话，刚要出手击溃这幻象，落月却先一步闪开。
“我这具身子只是幻象，就算是你打了也打不中。苏蓁，你真的以为你斗得过我么？”
苏蓁冷眼而视，落月声音飘忽的落在苏蓁的身边，笑道：“就算是你杀掉这世间所有的恶人，那剩下的好人之中，便还是会分裂出恶人。”
“人心不足蛇吞象，世间的恶，是永远都抹除不掉的。这样下去，你只会招至异象天谴，而不是消灭我。”
落月笑起来：“苏蓁，放弃吧，你杀不了我。不和我合作，就只有等我摆脱了黄泉的束缚，反过来杀你了，不过我还真有些舍不得。”
一阵静默，房间里的夜重华睡的正沉，自然也听不到这些谈话。
苏蓁看向落月，冰冷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感情，甚至有些过于冰寒：“你我不早就是你死我活的状态了么？”
“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为所欲为。只要你摆脱黄泉，就一定会第一个杀我。落月，既然已经你死我活，那我们就走着瞧。”
“我倒是要看看，你我之间，究竟是你先死，还是我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