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乃是仙家府邸，在三界之内数一数二叫得出名字的名门，落月虽有心捏死面前这个比蚂蚁还不如的人，却也知道，初来乍到需要徐徐图之的道理。
落月弹指弹飞了蓬莱少君，笑的妖邪狷狂：“庆幸吧，今天我没什么心情与你斤斤计较。”
“等哪一天，这三界彻底的沦为地狱，我会第一个送你们归西。”
落月语调轻佻，说着，甚至还用眼尾斜斜的眯了他一眼，随即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蓬莱少君被落月那一指弹得半边身子难以动弹，他没想到自己初来凡世便遇上了如此强大的高手，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成长在圣地里的天之骄子，所见所闻终究不如自己摸爬滚打出来的人强，可蓬莱少君却是个例外。
他自幼便是出了名的天之骄子，就连蓬莱仙尊都曾称赞他有青出于蓝胜于蓝之姿，可而今方才行走凡世，便遇上了如此强大的敌手，强大的甚至叫他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不够强大啊。
蓬莱少君站起身来，抹了一下唇角溢出来的鲜血，打算返回北海蓬莱先行疗伤。
得证尊神之位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要在三界六道之中游离千年，提倡过人间八苦方能修成正道。
而今他被人如此轻而易举的大败，未等游离却先失了道心，倒不如回到蓬莱继续修行，等到时机合适了再行出关。
长剑落在地上，在一片昏黄的枯枝败叶之中，显得尤为惹眼。
蓬莱少君走上去，刚要弯腰去捡地上的长剑，手指却在距离长剑几寸的地方猛地一颤后生生顿住。
那长剑之上，缭绕着一圈浓浓的黑气，竟然连仙剑本身的仙力都难以化解。
那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竟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就连仙剑都奈何不得？
蓬莱少君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捡起了萎地的仙剑，头也不回的回了蓬莱仙府。
若不是仙剑出了什么问题，那自己方才遇上的那个人，也委实太过可怕了些。
……
千丈幽冥之下。
夜重华呼吸清浅，额头上的高热已经渐渐退了下去，颊边的潮红也已经消失不见，此刻安静的睡在床榻上，无端多了几分人畜无害的感觉。
苏蓁取下他额头上的帕子丢进水盆之中，便不再去理会，转而俯下身子趴在了夜重华的身边，静静的睡了过去。
人这一生，总是要有个心安之处。
就像是游子的家乡，游船的泊岸，苏蓁的心安之处，便是夜重华的身边。
仙神可以辟谷，就算是很长时间不休息，也不会觉得累。可这一次，苏蓁是真的觉得疲惫不堪。
她已经接连数月没怎么阖眼了，每到晚上夜重华熟睡之时，她便要起身做自己要做的事情，就像是一个连轴转的陀螺，分毫不敢松懈。
而今夜重华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她身心俱疲，就算是真的神仙，也总要倒下来了吧。
苏蓁阖着眼睛，没过一会儿便呼吸清浅的睡了过去。
她睡的不深，总觉得自己还有意识，只要夜重华动一动自己就会彻底清醒过来似的。
可她也睡得极沉，连日来的精神紧绷所带来的后遗症，不免将她卷入了一个怪圈之中。一片黑暗的眼前，也渐渐的光怪陆离了起来。
曾经相伴走过的那些日子，就像是走马观花一般回溯到了苏蓁的脑海之中，那样的真切，那样的温柔。
缱绻的让人几欲落泪。
很多时候，那些细微末节的事情并不会被人记起，就连双方彼此都记得并不真切。
可一旦有朝一日，那开启记忆的机关被触碰到，那些洪水猛兽一般的记忆，便全都逆流回溯着时光，重新流回到了人的脑海之中。
就像是这一刻的苏蓁。
凡世的灯火葳蕤，十里长街点满了大红色的灯笼，叫人目不暇接。那些炽烈明艳的颜色，足以灼伤天涯。
人在做梦的时候，行为总是不受自己掌控的，就连苏蓁也不例外。
那些场景招摇在记忆之中，真切的像是真的发生在眼前一般，可每当苏蓁想要伸手去触碰，却又能真切的感受到。
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一个梦境。
偏生这梦境还偏颇的很，叫她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醒的过来的叫做梦，醒不过来的，便是魇了。此刻苏蓁真切的意识到，自己是当真陷在了梦魇之中。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
眼前的场景走马观花一般的溜走，十里长街之上，大红色的灯笼灼伤天涯。
视线的尽头，夜重华便这样走过来了。他手上提着一盏灯孔，照的小半张脸惨白惨白，就连那温润的红色都映不出他脸上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血色。
苏蓁心头一跳。
到了她们这种境界，梦境早已经不似凡人那般，只是单纯的梦境，很多时候或是昭示，或是预测，总是都是在指向什么未来将发生的事情的。
苏蓁只看到这一眼便心胆皆寒，还没等想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便清醒了过来。
这一场梦，吓得苏蓁一身的冷汗，此时衣裳粘腻腻的粘在身上，不舒服的很。她按了按太阳穴清醒一下，却敏感的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不对劲儿。
千丈幽冥之下，经年是厉鬼咆哮，忘川翻涌的，今天怎么会这么安静？
她在这幽冥地府修炼了数千年，对这里的道则再熟悉不过，而今天幽冥地府之下的道则，似乎也有些不太对劲儿。
苏蓁起身动作极轻的替夜重华掖了掖被角，刚要出门，衣袖却被人牵住。
夜重华还没有彻底清醒，胸口的贯穿伤实在是太重，他只不过是睡了一觉，身上的疼断断续续的绞着他的清梦，总是觉得身边有个人在一直唤着他的名字。
而此时稍微恢复了些神志，便再也忍不住，果真一抬手便抓住了苏蓁的衣袖。
夜重华的手指痉挛着，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偏过头来，便见苏蓁讶然的转过头，正望向自己。
那双眼睛并不能算是清澈，深灰色的虹膜之下隐藏着的感情像是暗流涌动的春水。明明泥土之中已经有了枝蔓破茧成蝶，可表面上，却还是一滩平静。
他早就习惯了苏蓁的隐忍不言，不是么？
就在此刻，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天雷轰鸣，震耳欲聋。
苏蓁活过了千万年的时光，只这一声便在清楚不过这是什么。身为尊神草菅人命，天道终于还是降下天罚了。
天罚与渡劫还有所不同，渡劫只是一个上升的平台，只要有了充足的准备，便能平安度过。
可雷劫不同。
天道对恶者降下的雷劫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唯一的目的便是让人死。
若说渡劫之人，能够平安度过的不过是十之四五，那天罚于凡人来说，能够渡过的概率却是万中无一。
总而言之，都是要人性命的东西。
苏蓁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报应这东西自古有之，可苏蓁却从没想到，自己的报应竟然会来的这么快。
她神情之中终于闪过了一丝慌乱，这是上万年之久没有出现过的情绪了，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也像是个正常人一般，有了情绪，有了感知世间冷暖的能力。
苏蓁看了一眼夜重华。
此时的夜重华身受重伤方才醒来，正是疲惫的时候，光是忍耐身上的痛楚就足以让他耗费掉全身的精气神，自然也没听到窗外的雷劫之声。
苏蓁几乎是庆幸夜重华没有听到，她不动声色的打出一道屏障隔绝了外界的声音，这才走过来坐到夜重华的床边，端起床头上早已经晾温了的水杯喂他喝了一口。
“疼么？”苏蓁语声轻轻地问了一句。
这样重的伤怎能不疼？
夜重华低低的咳嗽了两声，强行压抑着胸腔的震颤，对苏蓁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没什么事，放心吧，我好得很。”
他这性子，就算是受了再重的伤也不肯拿给苏蓁担心，苏蓁又何尝不是。
她俯下身来给夜重华掖了掖被角，指尖抹去他额角处因为疼痛而渗出来的汗水，扯着嘴角僵硬的笑了笑：“你急着回冥府做什么？若是我再晚到一步，可就看不见你了。”
夜重华嘴唇动了动，刚要将这一切摊开来说清楚，可目光触及到苏蓁那清澈的眸子，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就像是哑巴吃了黄莲，苦了自己，却也怕苦了别人。
既然苏蓁不肯告诉他，便是真的不想叫他知道吧。
夜重华想了想，还是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我睁开眼睛就见你不在了，找了好远也没找到你在哪儿，就以为你是回了冥府，赶紧找了回来。”
“你还在，我怎么可能自己回来。”苏蓁不太会找借口，便也没有给自己编一个像模像样的理由。
她俯下身，嘴唇凑到了夜重华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若是有一天真的要分开了，也一定是你先走的。”
“我也永远都不会走。”夜重华几乎是急切的开口说道。
苏蓁温软的笑了笑，伸手在夜重华的眼睫之下摸了一把，笑道：“好了，既然醒了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