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你昏睡了一日有余。”苏蓁摸了摸夜重华的额头,此时似乎又有烧起来的架势。
不过温度倒还不高,不至于烧到让苏蓁心慌的地步。
门外隔绝的天雷声越来越高,就连脚下的地面都开始有了隐隐的震颤。
雷劫与天罚不同,仙者的雷劫不过,最多便是等级不会再上升,一日日的耗尽寿命而死罢了。
可天罚若是落不到应劫的人身上,便会一直驱之不散,直到受罚之人挨过天罚,亦或是受罚之人灰飞烟灭。
若是这样等下去,只会越拖越晚。
苏蓁握着夜重华的手贴在自己的侧脸处,轻轻地蹭了蹭她的手背:“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重华。就算是天塌地陷,日月凋敝,我三界众生都可以不顾,就只想留你一个人在身边。”
“你放心,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苏蓁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段话。
不知为何,看到苏蓁这样的神情,夜重华无端有些心慌。她的性子倔强,若是真的遇上了什么事情,从来都不肯同他说。
这一次,不会是着的有什么无法攀越的磨难了吧。
夜重华几乎是下意识的抓住了苏蓁的手,目光殷切的望着她,希望从她的眼中看出三分的动摇之情来。
然而,苏蓁却只是对他笑了笑。
“好了,你还在发烧,我再去给你熬一剂药过来。你好好休息,若是有什么事,便大声唤我。”苏蓁嘱咐完,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拿给了夜重华,转而走了出去。
直到望着苏蓁的背影走出房间,夜重华才紧紧的皱起眉头。
他还是觉得不对劲,至于哪儿不对劲,他却又说不出来。
房间里安静得很,不知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什么,夜重华竟然异常的疲惫,明明是久睡方醒,却还是眼皮打架。
可饶是如此,他也不想睡去。
冥冥之中,夜重华像是有一种预感,若是今日自己睡了,便会错过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就算是日后再想要弥补,也补偿不了了。
……
房间外,乱云汹涌,已是一片末日之景。
苏蓁站在门前,仰头望着天上汹涌的紫雷,不知为何竟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在寻常人看来,苏蓁方才呼出的那口气,倒是有些放松的意味了。可只有极其熟悉她的人才清楚。
在苏蓁的生命之中,根本不存在着放松两个字。
千丈幽冥,十八层地狱,成千上万年来就只迎来过两次九霄紫雷的降世。
一次,是夜重华历劫成仙,从这无边无际的忘川之中开智超脱成仙骨,在九重天瑶池前的金麟台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而第二次,便是现在。
苏蓁一偏头,便看到了院子前后栽种着的大片大片的各类树木。
这里的每一株都是夜重华亲手栽下的,一点点的培土施肥,每一日的悉心灌溉栽培出来的。这不只是夜重华的心血,也是苏蓁的命根子。
苏蓁实在是不想破坏掉这份美好。
她最后一次深深地看了一眼这满园花树,下一秒,身形便原地消失,出现在了千倾忘川之上。
紫雷汹涌,刺眼的雷光顺便便将苏蓁包裹了起来,淹没了她的身形。
凡世,一座城池之中。
落月踏着一地的血花前行,大红色的衣衫和脚下的黑色白底云靴却干净的一尘不染。这一刻的他,不像是千倾幽冥之下孕生出来的一只邪灵,更像是莅临凡世的神明。
每一片衣角都沾染着圣洁,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虔诚,当然,若是忽略了他那张狷邪的脸的话。
这也是第一次,落月体会到作为上位者的滋味。
这种感觉叫人沉醉,万千生命攥在自己的手中,只能任由自己生杀予夺。果然,权势,名利对人来说是最难以割舍的东西。
不管是寻常的凡人,天上的神仙还是地底下的妖邪。
脚步所过之处,滚滚的三毒浊息汹涌的蔓延进了落月的胸膛之中,而那些被抽走了精气的人全都无力地倒下,沦为这苍茫大地上一具杳无声息的白骨。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一缕鲜血溅了过来,迸溅在落月的脸上,映着他苍白的脸红的妖邪。
落月并没有伸手去擦,而是伸出舌向上一舔,勾走了唇角处沾着的那一抹血迹。浓烈的咸腥味顿时充盈了整个口腔。
他这才缓缓伸出手摸了一把,抬眼只时,却低低的咦了一声。
天色骤变,整个苍穹都风起云涌,像是正在酝酿着什么大灾难似的。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勾动如此强大的天劫了?若是没记错的话,上一次出现如此之大的天劫还是伏羲大帝陨灭的那一次。
难不成,是世间的那位尊神勘破了生死命数,不再止步于仙尊尊位,而是向着无极大道更进一步了?
若真的是这样,怕是会有些麻烦。
落月心中想着,一双凤眼直直的盯着那从长空之上劈落下来的淡紫色天雷,突然神情一绷。
那不是雷劫应该落下的天雷,而是天罚。
雷劫的作用在于渡劫,就算是紫色的罚雷,多数也会夹杂着一点儿金色的玄光。可这一次天上落下的天雷却是纯正的紫色,丝毫不加晕染。
而那雷光的方向,正正好好的劈向了千丈幽冥的方向。
是苏蓁。
落月伸手抹净了脸上的血迹,突然无端笑了起来:“竟然来的真么快,倒也不枉我这一段时间的推波助澜。”
他狷邪的轻笑一下,脚尖儿一点,原本平顺的地面却骤然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只通往无限远的远方。
落月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抬步走向了那裂缝之中。
千丈幽冥之下。
氤氲着的雷光包裹着苏蓁的整个身子,不要钱似的劈落下来,将她紫红色的裙角都渡上了一抹淡紫色的光晕。
对于苏蓁来说,其实这雷劫并不难熬。
苏蓁从不知道自己的法力有多强,亦或是自己的成就有多高。每一次面对幽冥的暴乱,她都是适可而止的克制着自己的法力,生怕真的一拳将忘川水轰的倒流。
这上千年来,有多少的厉鬼曾经测算过苏蓁的实力,想要将她彻底倾覆好自己立地为王。
可这么多年来,却从没有哪怕是一个人能真正的威胁道苏蓁的生命。只因为,苏蓁从未展示过自己的极限力量。
经年来的韬光养晦,竟然连天道都能轻而易举的骗过。
苏蓁双臂平举,仰面望着坠,落雷光的苍穹。
雷劫不会超过九道,这已经是第四道了。虽然说还不到危及生命的地步,却也已经有些吃力。
若这一次的天罚真的是九重紫雷,那就算是她也会被削掉一层皮肉去。
可见,天道对于苏蓁的行为是多么的愤怒。
苏蓁阖上眼睛放空了自己,将自己的整个身子都沐浴在泼天的电光之中。
每一根骨头,每一根血管,每一处血肉,都在绽放出淡紫色的电芒。此时的她,就像是一个随时能够迸发出紫电的移动体。
苏蓁并不在意。
她紧紧地皱着眉头,甚至是有些诧异。
十万人命固然不假,可对于凡人来说,这是天大的业障,对于神仙来说,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罢了,天道又怎会如此愤怒,降下这样强大的天雷?
第五道雷劫劈下,饶是苏蓁也不由得膝盖软了软。
最叫人难以承受的便是钝刀子磨肉,那叫人难以忍受的并非疼痛,而是来自身体和心灵的双重伤害。
苏蓁想不通,索性便不去想。
若是人在痛苦的时候,还非要去想一些痛苦的事情,那就实在是太苦了。
思及此处,苏蓁突然想到了夜重华。他应该还不知道吧,等自己历过了天罚,还要赶着去给夜重华熬药呢。
他还没有退烧。
第六道天罚落下,苏蓁一个踉跄,堪堪站稳。
她偏过头看了一眼房间的方向,那里房门紧闭,屋子里正沉沉的睡着自己的心之所系。
若是可以,她想一辈子将夜重华护在自己的身边,让他不再承受外界的风吹雨打。
落月踏入冥府的那一瞬间,看到的便是苏蓁这样的神情。
似有欣慰,还似有委屈。那其中夹杂着的感情太多,叫落月也难以分辨,那双眼睛所流露出来的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总而言之,绝对不会是对他的感情。
他一手将她送人地狱,难道她就一点儿没有对自己的恨意么?为什么从始至终,她的眼睛里就只有夜重华?
他不过是比自己早来了那么一段儿时间而已。
落月本就是三毒浊息凝灵,然而此时,体内的三毒浊息更是汹涌澎湃了起来,险些要腐蚀掉落月所有的思想。
雷劫声轰鸣,裹在万钧雷光之中的苏蓁阴差阳错的没有看到归来的落月。
而落月,也顺顺利利的进入到了房间,看到了平躺在床榻之上,神情痛苦却又在尽量忍耐的夜重华。
这两个人的性子,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倔是一样的倔。
高热让夜重华睡的并不安稳,他无端感觉到一阵心慌,刚想给自己倒杯水来喝,一转头便看到了站在房间里的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