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重华轻笑了一声,没有反驳,而是向她的方向站了站。
苏蓁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便见夜重华从善如流的凑了过来,将自己的肩膀递到了苏蓁的身前。
“给你靠一会儿吧,时值多事之秋,也只能靠我们了,若是叫人看到了你哭,怕是会心中更慌,不过我没关系。”夜重华一笑:“在我面前,你不用坚强。”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瓦解了苏蓁所有的坚强与隐忍。
人这一生,总是要有一个人,可以在最孤独,最无助的时候全身心的依靠的,或许那个人可以不强大,也也可以不温柔,但他一定要足够温暖。
足够温暖到,能够包裹住自己一切的伤痕与迷茫。
那就足够了。
苏蓁原本还想嘴犟一下,可是一看到夜重华,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处就像是突然决堤了一般,再也受不住一丁点儿的风霜摧折了。
她曾以为自己足够强大,终有一日,能够用自己的肩膀撑起一片天,将所有自己想要庇护的子民都藏在羽翼中,让他们可以不受风霜摧折。
可每当她一看到夜重华,便什么硬气的话都说不出了。
殊不知,她也和这世间千千万万的女子一般,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无比坚强,就算是承受多少的苦痛折磨都可以坚强隐忍的不掉一滴眼泪。
可一旦看到了那个深爱自己的人,便什么坚强的壳子都不复存在了。
夜重华的肩膀宽厚,带着点点的白梅冷香,足够苏蓁埋头进去享受这片刻的安宁。那淡淡的温暖叫人心安,也叫苏蓁不愿再抽身。
都说身为神仙需要摒弃七情六欲,可也没有哪个神仙真的摒弃了七情六欲。只要人活着,就都会有悲欢喜怒爱恨嗔痴,谁都不例外。
苏蓁靠着夜重华的肩膀沉默了片刻,二人谁都不说话,仿佛是在这灼灼的彼岸花海之中,站成了两座雕塑。
肩膀上,无声的晕湿了一块。
夜重华伸手轻轻抚了抚苏蓁的长发,远远看去,二人像是一个相拥的姿势,没有人会想到二人在这一刻心中想的是什么。
也没人会知道,在这短短的几日时间里,三界到底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片刻后,苏蓁揉了揉眼角:“走吧。”
夜重华挑眉一笑,眼前覆着的黑布带颇为滑稽,将他的肤色衬的更白了三分:“这就好了?不想多靠一会儿了?”
苏蓁自然听得出夜重华话语之中的调侃意味,扬起脸儿来一笑,伸手将阎君大人那张俊美的脸狠狠揉了揉:“我更想回房靠个够。”
往日里占便宜且不要脸的阎君大人终于完败在了苏蓁的厚脸皮之下。
二人的房间,数日不归却也干净,应该是一直有人打扫着的。苏蓁坐在桌子前,给自己倒了冷茶润了润喉咙,突然道:“你若是有事去忙便先忙吧,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
夜重华抬了抬眼,抬步走向苏蓁。
周围没有外人的时候,夜重华一般都是不会开天眼的,是以在房间里也只是摸索着走。刺客闻言,便也抬步向苏蓁走去。
这房间他住了上千年,早就熟悉了房间各处的摆置与物品搁置,就算是看不见也隐约知道个大概,可若是一不小心撞到什么桌角凳腿,那可就不设防了。
眼看夜重华直挺挺的走了过来,苏蓁连忙用自己的手在桌角前一垫,以防他撞到:“怎么了?”
“再重要的事情又怎么会有你重要?”阎君大人压低了声音,从善如流的撩了苏蓁一句。
他俯下身子,贴着苏蓁的耳廓低低的呼了一口气。就在苏振以为夜重华还要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候说什么狎昵的话时,阎君大人却颇有脸皮的开了口。
“我刚才已经吩咐鬼使白,将一干渡魂使全都撤回了冥府。在我没有合适的对策时,不用再出任务。本君养着十殿阎罗也不是吃白饭的,让他们忙去吧。”
“今天,我哪儿都不去,就留下安慰你。”夜重华道。
苏蓁哭笑不得,只好扶了阎君大人:“那就休息一会儿吧,我是真的累了。”
这么多年朝夕相处的时光,夜重华从未听苏蓁说过一个累字,就好像她总是有用不完的精神,总是有使不完的力气似的。
听她说累,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
可片刻之后,夜重华便知道了,苏蓁这一次是真的累了,并不是一个掩盖伤心的借口。
她的头刚一接触到床榻,便已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微微阖着的双眼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像是下一秒便会睁开。
因是侧躺的姿势,那清浅的鼻息打在夜重华颈侧,撩的人心痒。
夜重华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指尖从苏蓁的额头轻轻滑下,又在高挺的鼻梁和薄嫩的嘴唇上停留了片刻,最终离开。
“好好睡一觉吧,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你这一觉醒来,便什么事情都过去了。”
可此刻的苏蓁在,自然听不到他的呢喃。
夜重华只是小憩了片刻,见苏蓁睡得正熟,便没有打扰她,小心翼翼的起身拿起挂在屏风上的外袍,披在肩上走出了房间。
黑白鬼使已经候在了门外,见夜重华开门,鬼使白抻长了脖子想看看房间里的景色,却被鬼使黑一把拎了回来,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小白抿了抿嘴,这才对走进的阎君大人揖了揖手:“大人,前代渡魂使首领花想容的尸身被云裳带走了,可用属下们接回来葬入忘川么?”
忘川?夜重华有些头痛,他捏了捏眉心这才想起来,以前在出任务时意外死去的渡魂使全都葬在了忘川之下。
与苏蓁相伴经年之久,感受到了这世间的温暖与良善,竟然连这些自己亲自定下的规矩都给忘记了。
夜重华摆了摆手:“罢了,就让云裳带回去吧。你们去协助十殿阎罗,将冥府的封印重新加固一下,每日派双倍的岗哨去巡查十八层地狱周边的状况。”
“谨遵阎君大人法旨。”黑白鬼使躬身应了一声,小白直起身来,临走之前却突然问了一句:“阎君大人,咱们幽冥是不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鬼使白虽说个子不高,可却是个聪明的,这些日子来夜重华与苏蓁经常外出,而今就连花想容这数一数二的高手也莫名死去,他早就嗅出了些许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滋味。
万年来一成不变的冥府,似是有风吹过。
夜重华按住身上披着的外袍,沉吟半晌,却说了一句:“就算是真出什么大事,只要本君还在一日,就总还能帮你们顶住的。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便是,不用担心。”
鬼使白没想到向来淡漠寡言的阎君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间也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好一阵才同手同脚的走了。
夜重华也是站了一阵,才明悟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若是放在以往的他,绝不会对身边的人安慰或是解释一句,就算是死去了再多的下属,他也不会有一丁点儿的感触。
就像是昔年以己身饲万鬼的班连,本是他的左膀右臂,可他却也什么都没说,甚至可以在未来漫长的光阴之中都不再想起。
可从那一天开始,他彻底改变了呢?
似乎是从苏蓁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之后吧,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改变了他良多,很多时候甚至是在他不自知的情况下,便已经与以往的自己背道而驰了。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就连夜重华自己也说不清。
他拢了拢肩头上披着的外袍,看了一眼自己紧关上的房门,头也不回的走向了幽冥地府的藏书阁。
三界阴阳万年间相生相克,一直没有乱过,一定是有原因的。上古仙神接连陨落之前,一定还有什么众人不知晓的方法。
想要寻找,就只能从那斑驳的史册之中找寻只言片语了。
曾经为了找回自己的过去和身份,翻遍了藏书阁每一册书籍的夜重华,再一次走进了偌大的藏书阁。
……
苏蓁看着自己的手,向前一探,却穿过了眼前的一颗老树。
是幻境么?还是说,这不过是她自己潜意识里营造出来的梦境?
苏蓁不知,她环视一周,便见弥漫的雾气之中,就只有自己立身之处的周围几丈尚且看的清楚风景。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苏姑娘,好久不见。”花想容从树上跳下来,手上的山水折扇微微摇了摇,挡在了自己的胸前。
苏蓁头痛欲裂,看到面前的人,也是轻轻地皱了皱眉头:“花想容?”
周围的风景一瞬间清明起来,朱红色的宫墙围拢出来的格子天儿乌沉沉的,给人一种随时都会倾颓下来的感觉,面前的那株老树,也正是她生前所住中宫的那株老树。
此时已经光秃秃的没有一根枝杈。
花想容嘴唇勾起一弯弧度,静默的看着她:“苏姑娘可还记得这里吧。”
苏蓁当然记得,这是她第一次和花想容一起出任务时降落在凡世的位置,也正是一切罪孽缘起的地方。不过自从她将如妃千刀万剐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此刻的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所看到的是梦境还是幻境,所有的光影倾落下来,都带着些许不真实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