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岁月被无限拉长,就像是重新过过了一次浮生。
只是,记忆之中那些原本以为不会忘记的面孔全都虚化消散,变得不那么真切了。
所有的场景,都曾是二人一起经历过的。花想容依旧骚包的摇着他的风水折扇,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顾盼之中满是恣意的神情。
可却也有些场景不一样了。
苏蓁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四处游荡的幽魂,明知这是一个梦境,却也甘之如饴的随着华想让走下去。就这样,二人走到了一个凡世的集市。
花想容走进一家玉石店铺,指着一枚白玉镯子,却转过头来问她:“苏姑娘,你觉得这枚镯子好看么?”
店小二还当是花想容买来是想送给苏蓁,连忙拿出来给她。苏蓁摆了摆手,借用了花想容之前说过的话:“云裳的皮肤白皙,带这个镯子再合适不过。”
闻言,店小二有些尴尬的收回手来,没想到自己的热情服务在二人的眼中,险些成了拉郎配了。
花想容也跟着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她带一定会好看,等这次回了冥府,我就亲手给她戴上。”
那熟悉的音色响起在耳边,总是带着三分的漫不经心,只是少有人知,他这漫不经心的背后,却是十分的真心。
这时的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这一趟离了冥府便再也没能回来。
而曾经说的,要亲手替云裳带上这枚镯子的话,也变成了最后的决语。
苏蓁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一个没头没尾的梦扰的苏蓁不得安寝,睡的这个把时辰不仅没有解乏,还更累了些。
神仙不会做梦,特别是像苏蓁这般品阶的仙者,做的梦要么是昭示着什么天地机缘,要么是预示着将来要发生的事情。
可她却梦见了花想容。
他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她么?还是说不过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见了花想容的模样聊表哀思?苏蓁想不通,也想不懂。
她坐起身来,抹了抹额头上的那一层薄汗。
夜重华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去的,身边的床榻已经冷了下来,想必是等她睡着了便离去了。
他身为阎君,总是有批不完的折子和看不完的卷宗,自然不能一直留下来陪她。苏蓁倒是没有去找他,而是坐起身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凉透的茶水。
房间里静悄悄的,为了让苏蓁睡的好些,房间角落处的夜明珠都被灯罩罩住了。
一个人的时候,那种独处与黑暗的空虚感总是会将人深深地包裹,像是要就此拖入深渊似的。苏蓁不耐,只好起身将那些灯罩都掀了起来,将房间照的亮堂堂的。
这一回身,才看到桌子上的,那已经断为三截的白玉镯子。
苏蓁一下子便醒悟了过来,自己这没头没脑的梦究竟是从何而来。
或许正是因为花想容活着的时候整日拿着这只镯子睹物思人,镯子里才会封着一缕花想容的意识。今日这镯子不小心打碎了,那人才会恍然入梦。
这一梦浮生,醒来之后,梦中的人却早已经不在了。
苏蓁将杯中的冷茶饮尽,坐在桌边,找来了镊子金箔和刻刀等物,仔仔细细的捣弄起来那枚碎掉的镯子。
这是花想容留下的遗物,本应该还给云裳。
可花想容活着的那段时光,每日都心心念念的想将这镯子送给心爱的姑娘,苏蓁又怎么忍心拂却了他的情义,还给云裳一直碎了的镯子?
就算是这枚镯子丑的可以,可到底也是有心人的一份心思。
夜明珠将整个房间照的通亮,苏蓁将金箔小心翼翼的裁开,剪出树枝的形状小心翼翼的贴合到镯子的断口处,将那丑陋的裂痕全都裹了起来。
苏蓁只是在活着的时候学了些补玉,这么多年来从未真的自己动过手。可时隔经年,这门手艺倒也没忘了,可见上天垂怜。
补玉是一门精细的技术,只是白玉与金箔补起来,到底不会那么好看。
苏蓁弄了好一会儿,直到冥府的夜幕四合,夜重华从藏书阁回来回到房间,她依旧还在弄。
夜重华并没有打扰她,只是叫侍女换了一壶新茶过来,将苏蓁杯中的半杯凉茶倒掉了:“这是花想容的那枚镯子?”
“恩,只是不小心摔碎了,我想补一补再给云裳拿过去。”苏蓁直了直腰,揉了揉因为一直用眼而有些微微发红的眼角:“到底是花想容留下来的遗物,总是要还回去的。”
“说的也是。”夜重华应了一声,从袖中掏出了一枚信函放在桌角上:“你若是过去,就顺便将这个也给云裳带过去吧。”
苏蓁诧异:“这是什么?”
然而,夜重华并没有告诉她的意思,而是用下巴指了指那信函的方向,让她自己去看。
苏蓁将之翻开,一眼便看到了上面的字迹,是夜重华写下的一封调令,让云裳三日之后去轮回台赴任,任职也正是花想容活着的时候替云裳求来的那个肥差。
她都险些忘了,没想到夜重华还记得。
之前苏蓁还有些担心,千丈幽冥之下的官职向来是一级一级爬上去的,就算是有实力,没有资历也会叫人看不起。
当初她领了渡魂使首领这一职位时,也是被冥府之中的那些渡魂使针对了好长一段时间。
她原本担心,云裳若是真的空降到了这肥差之上,会不会让人觉得不忿从而针对她。可现在花想容不在了,想来也没有人再会去嚼这个舌根了。
这个职位,就算是夜重华对于下属家属的抚恤,也没有人再会不长眼的说三道四。
苏蓁合上了那信函,点头说道:“我将这镯子补好了便去找云裳,你躺了一会儿就走了,这会儿应该也累了吧,累了就先休息一会儿。”
“看到你,就算是之前觉得再累也不觉得累了。”夜重华说道。
苏蓁不置一词,她早就习惯了夜重华这不加掩饰就将真心话说出来的习惯。
好在二人相处的时间久了,已经相互熟悉,也知道夜重华这话并不是说着玩儿的。若是换了个人,还要以为阎君大人就是整日将这些骚话挂在嘴边,不加节制的登徒子呢。
苏蓁笑笑:“我去一会儿便回来,又不是见不到了,怎么这么黏糊?”
“心里的话就是要趁早说,若是说晚了,那可就没机会了,不是么?”夜重华挑着眉头微微一笑。
苏蓁倒抽了一口气,突然又想起了花想容,手上的动作一顿。
“你总是想的这么多,很多时候我都会内疚,是我不好,没能造出个锦绣从来将你好生养在里面,这才让你经受了这么多的风霜摧折。”
夜重华拉过她的手,手指轻柔的按了按苏蓁因为握刻刀而被压出了一道愣子的指尖,替她按摩活血:“别人家的姑娘,只需要开开心心的吃喝玩乐,你却要和我受这么多的苦。”
“这不能怪你……”苏蓁刚一开口,便被阎君大人霸道的打断。
“你不怪我,所以我才更自责。你懂事,聪明,独立,这才反衬的我无用,优柔寡断。我连你都保护不了,又何谈保护整个冥府?”
夜重华苦笑一下:“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不哟放在心上。”
苏蓁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很多话,因为二人之间的关系亲近,反而更不好说出口。就像是她心中内疚着自己害夜重华伤了眼睛,却从未说出来一般。
苏蓁默了默,凑过去抱住了夜重华的腰,仰起头看了他一眼:“重华,你觉得我像是个被养在笼子中,因为一身华美的羽毛和婉转的叫声,便能讨好人取乐的百灵鸟么?”
“当然不是。”夜重华还当是自己的那句话说错了,触及的苏蓁的逆鳞,连忙解释道。
苏蓁就着这个姿势站起来,双手向上一挽,勾住了夜重华的肩膀,顺势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一下。
她总是这样,上一秒还在一本正经的说着话,下一秒便已经贴了过来,做了些叫人想入非非的事情,偏生夜重华还总是拒绝不了。
然而苏蓁只是亲了他一下,便再没什么动作了。
“既然不是,那我自然也不像百灵鸟一样,需要你随时随地的照顾,我能够照看好自己,甚至能够帮助你,我想要做的,其实从来都不是那个能被你保护的人。
我想做的,是那个能与你并肩而立,能够帮助你的人。”
夜重华一阵沉默,是啊,是他一直小看苏蓁的。
前世属于阎君的法力在她的身体里一点点的恢复,终有一天会恢复到她的全盛时期。
那些丢失在岁月之中的东西,都会被她一件件的找回来,最终成为她成长的养料。
他的苏蓁,从不是一个以色示人的百灵鸟,也从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她本就是这世间至强之人,她甚至有能力,用自己的双手去保护自己想保护的子民。
是他一直将她想的太过弱小了。
“好了,快去休息,我要出去了。”苏蓁拍了拍夜重华的手臂,将他拉到床边替他拖了靴子:“我很快便回来,放心吧。”
“早去早回。”夜重华轻轻捏了捏苏蓁的掌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