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蓁出了房间，问了几名巡逻的鬼差，便径自去寻了云裳。
幽冥禁地内最适宜修养，夜重华索性给云裳写了个咒印，让她能够自由出入幽冥禁地。是以这段时日，云裳就算是恢复了，也一直留在幽冥禁地内。
苏蓁找过去的时候，便见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大石上，远远地望着远方层叠的山峦，眉目中是浓郁的化不开的优思。
人之一生，总是会经历许多参不透的生离死别，云裳也是如此。
苏蓁不愿打扰这一刻的宁静，索性在远处驻足，打算等一会儿在过去。
然而云裳却敏感的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先一步走了过来：“苏姑娘可是来寻我的？”
既然已经被人发现了，在躲躲藏藏便有些不累落了。
苏蓁摸了摸鼻尖儿，先是将那只补好了的镯子递了过去：“之前在大凉山，花想容一直在念叨这只镯子，说是想等回来便送给你……”
她语声一顿，默了一瞬，还是将话说了出来：“镯子摔碎了，我便先找工匠补好了，才给你拿了回来，说来，这也算是他留下的遗物。”
那枚白玉镯子本就不是很好看，被金箔这么一补，便更丑了三分。
之前在大凉山中，花想容整日拿着这枚镯子左看右看的，就连苏蓁都不忍心告诉他这镯子委实是丑的事实了。没想到今日交到云裳的手上，却已经是他留下的遗物。
云裳沉默了片刻，终还是颤抖着伸手，从苏蓁的手上将那枚镯子接了过来。
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便将那个人一切的一切都烙刻在自己的骨血之中了，就如这枚镯子，就算是花想容不知道云裳手腕的尺寸，也能买的正正好好，一寸不差。
“他还说了什么别的话么？”云裳将那镯子戴在了手腕上，微微抬起头问道。
苏蓁片刻沉默，还是开口：“花想容他还说，等这次回来，就想问一问你还愿不愿意嫁给他。他不是不愿，只是不敢，怕你不肯原谅他上辈子做下的错事。”
言罢，二人又是一阵沉默。
经年躲在这千丈幽冥之下，不见天光，使得云裳的皮肤越发的白，甚至渡上了几分温柔。她轻轻抚着腕上的镯子，突然苦笑了一下。
“我怎么会不原谅他？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他。一直以来，都是我拘着他，强迫他留在我的身边，他不恨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苏蓁并未开口，她知道，云裳此时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只要有一个人在她的身边，聆听她所说的这些话便足矣了。
她上前几步，与云裳并肩而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一直害怕他对我只是上一世的愧疚，人死过一次便什么都看得开了，我也不想再将他拘在我的身边了，只要他能够幸福，我又有什么受不得。
可我没想到，他心里竟然是这么想的。我怎么会不爱他？若是我们早一点儿说出心中的想法，或许便也不会有这么多的错过了。”
苏蓁叹出一口气，平平的拍了拍云裳的后背。
这世间总是有那么多的错过，也总是有那么多的遗憾，蓦然回首间在看到那些过往，却发现往事早已不可追。
这世间又哪有那么多的风调雨顺呢？
二人坐了片刻，苏蓁才拿出了夜重华手写的那封信函递给云裳。
“这是花想容离去前向阎君求来的，他想让你留在冥府，司一个轻快些的职位，算来算去也就只有这个位置尚有空缺。”
云裳诧异的将信函接过来，匆匆了浏览了一遍：“这写的是什么？”
苏蓁这才想起来，之前曾在花想容的水镜之中看到过的。云裳生自草莽之间，本就看不懂那些文绉绉的文字，夜重华写出来的信函也总是晦涩难懂，她不认识才是中规中矩的事情。
她默了默，说道：“可巧，造化仙人前些时日已经攒满了功德，到上天庭去报道了，轮回台处空了这么这么一个职位，正好让你去顶上，这也是花想容的意思。”
苏蓁生怕她不愿去，索性又在句尾加了这么一句。
云裳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我知道我从未替阎君大人效力过，没有资格和大人提条件，可这个职位，我不想做。”
“为什么？”苏蓁问道。
她与云裳的接触虽说不多，却也是知道云裳的人品的，她不想做这个职位，一定有她的理由。
可话虽这么说，苏蓁却还是好奇问了一句。
云裳将手上的信笺递还给了苏蓁：“我活着的时候做的便是武职，早就习惯了四处奔走，在边关吃沙子，在战场上刀头舔血，这些与人打交道的文治，我的性格是做不来的。”
若是因为这样的隐忧，那倒也是有情可原。
“造化仙人这一职位，也知是给即将轮回的鬼魂选一个何时的胎投生，说来是个美差。若不是如此，花想容也不会想将这个职位安排给你了。”
云裳点点头：“我知道，花效他一定是想我好的，我也很感谢他，感谢你和阎君大人，可我，还是更想做渡魂使。”
“你可知现在正时值多事之秋，渡魂使游走两界，本就是危险的职位。”苏蓁还想要劝说，却被云裳开口打断。
“我从不怕危险，其实我和你一样，就算是在困难的事情，也敢伸手去试一试。”云裳说道。
她抚弄着手腕上的白玉镯子，轻轻开口：“当年还在凡世的时候，我手上只有一支三万人的起义军，在大雪封山之中赶路两个月，生生冻死了一半人。
谁都以为这一战我们赢不了，可我赢了。我不是战无不胜的战神，可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绝不会放下我的刀。”
云裳看着她：“渡魂使固然危险，可这是花效生前做的事情，我也想像他一样，做他生前未完成的工作。
苏姑娘，你也不必在劝我。若是今日，站在我这位置上的是你，你会甘心在轮回台处领一个肥差，就此浑浑噩噩的度过一辈子么？”
苏蓁扪心自问，自然不会。
若是她站在云裳的位置上，她怕是还没有云裳坚强。她真的不敢想象，若是有朝一日夜重华死去，要留自己一个人孤独的活在这世间，那她的日子要怎么过。
苏蓁一阵沉默。
“看来苏姑娘已经有答案了。”云裳笑了笑：“多谢您将这镯子还给我，全了我一份念想，至于这职位，就多些阎君大人的厚爱了。”
苏蓁没再劝她，将心比心，若是遇上这件事情的是自己，想必她也不会随随便便的领了这份职位，就此平凡的度过一生吧。
人这一辈子，总归还是要有个念想的。
若是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那可就真的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关系了。
又是几句寒暄，苏蓁告辞离去。刚要离开幽冥禁地，云裳却匆匆追了过来：“苏姑娘，有一样东西方才我忘了交给你，您看看这个。”
苏蓁诧异，便见云裳将一枚小小的布片递到了她的手上：“这是从花效的掌心里发现的，看这布片的形状，似乎是一枚袍角。我不知道有没有用，便也没敢乱丢。”
闻言，苏蓁接过了那一块布片仔细的瞧了瞧。
若不是云裳这么一说，苏蓁还真的没有发现。那布片的形状，真真像极了袍角。
如果是花想容自己衣袍上扯下来的袍角，云裳不会发现不了，还特地拿来给苏蓁看上一眼。
既然不是花想容自己的，那便只可能是杀他那人身上的衣料。
三人之前在大凉山腹地内已经知道了这一切的幕后之人是落月，花想容还拼死扯下这块袍角是什么意思？
他想给二人留下什么线索不成？
“这个，我能拿走么？”苏蓁举了举那块染血的衣角。
云裳点点头：“若是这东西对阎君和苏姑娘有帮助的话，苏姑娘当然可以拿走。”
“多谢。”苏蓁颔首笑了笑，捏着那块袍角转身离去。
这一路上，苏蓁都是心乱如麻，有一条线隐约成型，在苏蓁的心中渐渐清晰了起来。
玄武死的时候，落月是借了东文元君的手杀人，玄武尊者想要给几人留下线索，可留下的映像却晦暗不明。
后来便是西昆仑君，她和夜重华赶到的时候，西昆仑君尚有余息，且身上被钉了数十枚金箭，就连昆仑剑都被人折断留在了山崖之上。
很明显，落月恨西昆仑君恨得更多一些，甚至不惜虐杀他，连最后的体面都不肯全了这位老一辈的尊神。
当时西昆仑君弥留之际，给苏蓁也夜重华也留下了几句话。
他看到了落月是三毒浊息凝灵，那么就代表落月当时是以本体示人的。如此说来，落月行走世间时所使用的人形壳子，是西昆仑君所熟悉的？
落月不想让西昆仑君拆穿他行走世间时使用的模样，甚至以这样痛苦的死法来折磨他，让他尽快仙解，却又留下了见苏蓁与夜重华最后一面的时间。
而花想容的死，落月用的却是行走世间的人形壳子，且穿的是男子样式的衣裳。
就是手上这块衣角所对应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