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苏蓁递来的是一本游记,若是什么凡世淘来的话本子,夜重华怕是真的要再去批两个时辰的折子再回来了。
饶是阎君大人的脸皮再厚,也着实厚不过苏蓁掏回来的话本子。
什么霸道王爷爱上我,什么江山拱手美人入怀,什么纨绔世子蛮横妻,简直是一遍遍刷新夜重华脸皮的底线。
阎君大人就算是脸皮厚,可到底还是要脸的,做不到将那些肉麻的句子拿出来阅读。若是叫旁人听了去,他堂堂阎君日后要以什么脸面出去见人?
手中的本子只是薄薄的一侧,封皮上以正楷工工整整的写着《沧浪子游记》五个字,笔锋铁画银钩,遒劲有力,一看便知写这字的不是凡俗之人。
苏蓁抱着枕头给自己寻了一个喜欢的姿势靠着:“虽说这天上的美景千千万万,可真正叫人流连忘返的,却还是这凡尘俗世啊。”
“凡世风景瞬息万变,转眼之间沧海桑田,自然是怎么看也看不腻的。世人都说九重天上有妙景万千,目不暇接。若我说来,不如这凡世大荒,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话音落下,二人却是一阵沉默。
凡世的大荒仍在,可大荒之主却早已仙身羽化,身归混沌了。
都说神仙无所不能,能够掌生死,定乾坤。可又有几人知晓,与这苍茫的凡世相较,就算是上古尊神,也不过是沧海一粟,转瞬即逝罢了。
谁都逃不过苍穹之上的那双翻云覆雨手。
苏蓁低着头沉默了片刻,却先一步笑了起来,手肘轻轻撞了撞夜重华的腰侧:“刚刚不是说好了要读书给我听的么?怎么,阎君大人这是要反悔不成?”
夜重华怨恨还在担忧怎么才能让她从西昆仑君这件事中走出来,可此时见苏蓁反过来安慰他,一颗心顿时放回到了肚子里。
他也不多话了,索性也脱了靴子上床,扯了苏蓁的半床被子盖在腿上,翻开了手中的书册缓缓的诵读了起来。
夜重华的声线沉而稳,偶一听上去,甚至带着些许磁性的哑。
苏蓁最爱听他说话,特别是抵着耳边温言软语的时候,最是叫人无法拒绝。可阎君大人沉默寡言关了,平日里从不多说话,就算是开口,也多是板正的吩咐之言。
就只有每日久睡方醒的那片刻,苏蓁才能糊弄着半梦半醒的夜重华说几句好听的给自己解解馋。
十月怀胎确实是个苦差事,可与此同时却也多了很多特权。譬如,这平日里享受不到的,由阎君大人亲自读书的待遇。
苏蓁眯着眼睛颇为享受,听着夜重华低沉浑厚的嗓音响起在耳边,那些写在书册之中的山川大河,便像是全都展现在了眼前一般。
那些未曾亲眼看见的风景,尽付于文字之中。而今听来,令人心驰神往。
白日已经躺了一个上午,可听着这声音,苏蓁不知不觉之间却又睡了过去,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大写的瞌睡虫,瘫睡在了夜重华的身边。
阎君大人方才念了几页便发现了苏蓁的昏昏欲睡,他也没拆穿,依旧用平缓的调子读着。
都说凡人怀胎辛苦,神仙怀胎又何尝不辛苦?将自己辛苦修来的仙泽大半分给了孩儿,这般的费心费神,又岂会是用几句话便能够轻易概括的?
夜重华又读了一会儿,等到苏蓁睡熟了,这才将读了才不过几页的书册随手放在了床头,又将倚在自己肩膀上睡得正香的苏蓁小心翼翼的挪到了床上躺好。
苏蓁向来睡得浅,被他这么一挪动,倒也清醒了三分,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顺势在他的手背上啄了一下:“不好意思,刚刚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还如此能撩拨了,除了她苏蓁倒也没有别人了。
夜重华无奈一笑,将被子盖到了她的胸口处,又伸手轻轻拍了拍,小声安慰道:“睡吧,我不吵你了。”
这一厢好梦,倒也悠然。
天色还早,夜重华不像她这般嗜睡,也怕自己躺在她身边经常翻身会扰了她休息,索性出了房间,打算随便转转。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三界动荡不安,再观这千丈幽冥之下,倒是越发的安稳了。
夜重华不经意间勾唇一笑,刚要转身回返,平日里侍候她的两名侍女却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自从苏蓁有孕,夜重华便也不让她二人再伺候自己,而是拨去给苏蓁使唤了。
他平日也用这二人习惯了,懒得再提拔两个新人上来,身边便也没有别的人伺候。
此时见二人一起跑过来,还当是苏蓁出了什么事,连忙抬步迎了上去。
两名侍女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来到夜重华的面前,先是长长的喘了两口:“阎……阎君……”
“苏蓁怎么了?”夜重华抬步便走。
两名侍女见夜重华误会了,又这般仔细苏蓁的身子,掩口偷笑了一下,连忙解释道:“苏姑娘没怎么,是鲛人族方才将您的喜服送来了。大人,您快回去瞧瞧吧。”
夜重华这一刻悬着的心顿时落回了肚子里。
二人的喜服经年之前便安排鲛人族赶制了,只是鲛人族每年织的鲛绡不多,赶制的衣裳却不少,虽说紧赶慢赶,也到现在才为二人做出来。
夜重华早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此时听闻,连忙走回寝殿,打算先苏蓁一眼看一看那喜服做的如何。
鲛人族的手艺向来好,织出来的鲛绡三界闻名,就连天上的仙女都不能与之相比。
夜重华刚一走进院子,便看到了石桌上放置着的托盘上那两抹绚丽的红。
他连忙走过去,将手掌覆在那衣料上轻轻地摸了摸。
大红色的喜服上山川河海飞禽走兽应有尽有,四处衣角各坠着几朵样式繁杂的彼岸花,隐约间似有光华流转,熠熠生辉。
腾飞的火凤舒展着双翼,朱雀腾跃于中央,端的是一件华美而又不失大气的礼服。
“阎君大人,鲛人族前来送衣服的人说,新夫人生的肤白貌美,端的是大家贵气,又与您一起护佑三界众生,鲛人族上下感佩不已。奈何您执意将酬金送了过去,他们便在腰带上坠了两颗东珠,望能图个好彩头。”
她这一说夜重华方才发现,喜服的腰带上,确实坠了两颗成色上好的东珠。
那珠子浑圆天成,不带有一丝瑕疵,就连夜重华一个男子看了也觉得心喜。
他拿起腰带瞧了瞧,见上面镂绣了两种图样。平针错针交汇着,从不同的角度看去,能看到不同样式的图案,着实用心。
“鲛人族这次有心了。”夜重华挥了挥手:“先将这喜服收起来,先别告诉苏蓁,再叫秦广王尽快将地府布置完。”
“是!”两名侍女行了一个福身礼,笑意盈盈的道:“奴婢在此恭祝阎君大人两人佳偶,白头偕老。”
在过去,夜重华从不让身边的人奉承,他也听不得那些所谓奉承的话。
可现在却不知怎么了,那些将他和苏蓁放在一起的话听起来,倒也没那么叫人不悦了。
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些人间乐事对于夜重华来说,本没有什么吸引力,甚至可以说,夜重华也从未真正向往过。
冥府中没有实际分别,自然也没有久旱逢甘露。至于他乡遇故知,夜重华这一世茕茕孑立,自然也没有故知可以给自己他乡偶遇。
他的力量只有在冥府的时候方能发挥最大的效力,示意数千年之前,多数时候都是在冥府之中度过了,更没有他乡故知之说。
至于这金榜题名,夜重华本就是被当做阎君继承人而培养的,数千年来一切事情都顺风顺水,没有受到一丁点儿的磨难。就只有这洞房花烛夜,是夜重华能够体味到的。
真正能够切肤感受到的人间乐事。
两名侍女见主子恩爱,自然也跟着心中欢喜,连忙听从阎君大人的吩咐,将喜服向藏了起来,不报给苏姑娘知道。
夜重华在院中稍坐了一阵,待到砰砰乱跳的一颗心全都收回到了肺腑之中,这才起身走回房间,坐在了正在熟睡着的苏蓁床头。
那个没心没肺的姑娘,睡姿淡然恬静,毫不设防,叫人看了便心生想要保护的心思。
我见犹怜,何况老奴。
苏蓁半梦半醒间,感觉到似是有人坐在床头看着自己。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便见阎君大人还是一身朝服未脱,正静静地看着自己,不知心中在想着什么。
他这是看自己要看到地老天荒了?
苏蓁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将长发松松的拢了起来:“怎么这般看着我,我脸上压出印子了?”
“没有,有件事要告诉你。”夜重华笑了笑:“我让秦广王安排你我成婚时的排布了,心里开心,便过来找你说一说。”
很多时候,夜重华的性子都像是个小孩子似的,遇上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也非要来找苏蓁说上一说,一起分享一下自己的开心趣事。
苏蓁拿他没办法,只能被阎君大人拉着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