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蓁看着他这一瞬间的凝滞，只是起身，将身上的袍子解下来，披在他的身上，指尖似是不经意间划过了他凉薄而失去血色的唇。
“不过好在，那个苏蓁已经死了，和夜重华一起死了。现在的我，是一个超脱于轮回的全新的我。”
苏蓁道：“过去的是是非非，是执念，可今生的爱人，我也不想放手。”
“上一世，夜重华为了苏蓁葬身天地灵鼎，苏蓁为了夜重华身化禁地。这一世，我们不要重蹈覆辙了。就当是为了彼此，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好么？”
她终究还是察觉出什么了，夜重华想，自己果真还是什么都瞒不住她的。
夜重华不想回答她，也不想再同她周旋了。爱人之间相处，没有什么是一个吻不能解决的。此时花前月下，感情正好。若是再不亲吻，那才是真正的懦弱。
现在还活着，那就是平生最大的幸事。
正如苏蓁所说，她对这个世间是没有什么感情的。她生于黑暗，长于黑暗，像是天生张不出太多的感情来分给身边的事物。
她为数不多的感情，能分给身边的爱人与三两好友，便已经是极致了。
至于这世间？只因为这是夜重华所热爱的世间，只因为是他迫切的想保护的地方，所以她才会也对这世间心中存善。
只要你还在，我就永远不会变坏。
而今三界时值多事之秋，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花前月下，委实有些不太仁义。
苏蓁与夜重华也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不过天地间有此大劫，二人就算是心有余，可也不能真的做出什么改变历史进程的事情。
虽说，二人总觉得冥冥之中，似有什么东西与二人的想法背道而驰了。
比如说，错乱的时间点。
不过冥府本就是苏蓁和夜重华的领地，古往今来只有三任阎君，还都住在凤凰的大明王神宫里。
由此可见，凤凰英年早逝委实不是自己的问题，而是身边的人霉运太盛。
洪荒时期，诸神林立，仙尊虽不至于多如牛毛，却也比后世屈指可数的个数要好的多了。
就算是在这个年代，苏蓁与夜重华的法力也是数一数二的。而今时逢大灾，若是有二人的助力，定然能事半功倍。
是以，听闻二人要前往幽冥裂缝的时候，女娲娘娘也深感可惜，多次想要挽留。
幽冥裂缝吞噬了不少人的性命，说是裂缝也不太贴切，那就像是一个域外的黑洞，自成一界，踏足其中的人全部杳无音讯，不论是寻常的凡人，还是高高在上的尊神。
见苦劝无果，女娲娘娘便也不再挽留二人了。只是多嘱咐了两句裂缝之下的危险，便送二人离开了启明城。
女娲娘娘尚且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任何一处对于二人来说都是危险的。
就只有幽冥不同。
千丈幽冥之下的煞气和黑暗，对寻常之人来说是危险，可对于二人来说，就像是母亲的子宫对于新生的婴儿。
没有任何一个人，比苏蓁和夜重华更熟悉这里的黑暗。
地府之下，无处可窥见天光，就算是幽冥之上通往人间之处有巨大的裂缝，光亮也不足矣从裂缝之中露进来。
而二人放一入冥府，便意识到，此处的情形远比二人想象的要糟糕的多。
当初苏蓁化形，虽说亦有厉鬼哀嚎，可这千丈幽冥之下到底还有困顿这幽魂的黄泉，还有一片灼灼的彼岸花海。
可此时的千丈幽冥之下，就只有化不开的黑暗。
苏蓁与夜重华刚刚落入地缝之中，便感觉到了一阵不对劲儿。二人对视一眼，相互点了点头，于黑暗之中一左一右向两侧潜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除了逡巡的幽魂，就是流动的空气。
这里虽说黑了些，倒也没什么好太过担心的。若是寻常人，踏入这千丈幽冥之下，心中一定会这么想。
不过好在，苏蓁和夜重华也都不是毫无警惕性的寻常人。
二人刚一踏足，便感觉到了地府之中空气的流速不对。这里常年无光，有没有通往外界的路，便不该有空气流通。
而此次天倾，大地出现裂缝，震出了这么一道幽暗深邃的缝隙，空气的流动也应该聚集在缝隙的四面八方才对。
可二人方才缓缓下降的时候，明明感受到幽冥的深处，像是有空气在循环。
如此，想必是这千丈幽冥之下，是居住了一只大型凶兽的。
二人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只能靠着对彼此的了解来配合对方。
苏蓁在仙神之中的资历已经算是比较老的了，却也未曾听说过，这千丈幽冥之下曾有凶兽盘踞过。因为不知深浅，这才更加小心翼翼。
身边的空气流速缓慢，比人类的呼吸要慢上许多，若是不仔细去感应，怕是很容易便会被忽略掉。
苏蓁尽量避开凶兽的正前方，骤然打了个响指，丢了个小小的火球过去。
在毫无光亮的千丈幽冥之下，就算是星星之火，在人的眼中也宛如冬日的火焰一般耀眼。
苏蓁也不恋战，放了火便跑。那小火苗落下，一小片区域，却根本看不清那凶兽的轮廓。
难不成是离得太远了？苏蓁心中想着，刚要上前再点一把火，另一侧的夜重华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瞬间抽刀攻了上去。
雪亮的刀锋折射着尚未熄灭的火苗，映出了一抹带着暖色的光芒。
苏蓁刚要开口去喊，可已经来不及了。就在这一刻，两个足有成年男子高的巨瞳睁开，竖瞳狰狞可怖。墨绿色的瞳孔散发着熠熠寒光，看上去让人遍体生寒。
蛇类生物确实是喜阴凉，食腐物，却未必能在千丈幽冥这般艰难的环境下生存下去。
那么，眼前这只绝对不会是蛇。而且放在她丢了火苗过去也未能窥见全貌……
“不好！夜重华！快回来！”苏蓁高声大喊到。
可她到底慢了一步，夜重华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便掠了过去，手上的斩魄刀重重的砍在了那“妖蛇”坚硬的鳞片上。
一时间，火光四溅，金石之声震彻耳骨。
咆哮声紧接着传来，硕大的竖瞳散发着幽暗深邃的翠绿色光芒，宛若两道光柱般向二人扫射而来。
夜重华似是也没想到这蛇的鳞片竟然如此坚硬，两条手臂都被震的发痛，整个人向后倒飞了出去，被苏蓁展臂一揽，这才稳住了身子。
“它的鳞片怎么会这么硬？”夜重华的虎口有些开裂。
他无所谓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用手指捻了捻震伤的口子说道。
巨蛇想是吃痛，一直嘶吼着四处乱窜。苏蓁拉着夜重华一路逃开那两道宛若闪电一般的视线，终于找到了一处尚可落脚的地方。
“普通的巨蛇不会生存在终不见光的地下，更何况是这煞气横生的千丈幽冥之下。这东西生着竖瞳，又生存在这儿……”
苏蓁话未说完，却抬起头看了夜重华一眼。
夜重华的心中本来就已经有了一点儿的猜测，此时对上苏蓁的目光，顿时明白过来，二人想是想到一出去了。
坚不可摧的外壳，具有攻击性的竖瞳。想必这邪物并非蛇类，而是上古凶兽“烛龙”
凶兽烛龙，不仅是世人心中十恶不赦的怪物，在神话典籍之中，更是拥有烛龙的一席之地。由此可见，面前这东西，绝对不是个好惹的。
怪不得那些进入幽冥裂缝的凡人和神仙全都有去无回？遇上了此等凶手，若是还能活着回去，那可就真是这烛龙眼瞎了。
更何况，烛龙乃是至阴至邪之物，原本就是倚靠着煞气而生的。
那些游荡在世间的魂魄无处可去，全都漂浮在苍茫的凡世中。而当日，四方天倾导致地面出现巨大的裂缝，也震出一个从未被人关注过的幽冥地府！
终日不见天日的烛龙被裂缝之上透进来的光线一刺激，自然会更加的暴躁。
苏蓁眉头紧锁，望着那两道宛若灯光的视线闪转腾挪：“烛龙之眼有强烈的腐蚀性，身上的油脂亦是制作长明灯的好东西。这凶兽上百年不见踪迹，原来是到到这儿来了。”
两个人的目标实在是太大，可这等时候，若是分开行动，只会让自己更麻烦。
夜重华与苏蓁的双手交握着，手中的斩魄刀倒握在手中，时而出刀在坚硬的岩壁上砍一下，迸发出耀眼的火星，更加吸引烛龙的注意力。
狭路相逢勇者胜，既然已经遇上这东西了，轻易放过岂会是二人的性格？
更何况，这千丈幽冥之下，迟早是苏蓁与夜重华的底盘。两个东道主被鸠占鹊巢站了自己的位置，不将这烛龙斩杀于刀下着实不是二人的性格。
若是与凶兽比体力，二人固然是比不上的。烛龙体型庞大，动作迅猛。若是被这目光扫到一定点儿的身子，血肉都会被彻底腐蚀殆尽。
为今之计，只能智取，不能硬拼。
苏蓁心中已经有了计划，她仓促之间看了一眼身边的夜重华，掌心却突然被那个人轻轻捏了捏。
苏蓁望过去，目光恰好撞上夜重华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