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开口的人还要反驳什么，可见全场没有为自己说话的，索性一挥衣袖哼了一声。
“今日你们笑我愚蠢开脱责任，可上天降怒，谁又能真的将填上的窟窿堵上么？”
那人继续道：“凡人的基数太大了，现在所有的人都在往仙山之上迁移！若是凡人都聚集到仙山上，仙家府邸怎么办？人又烦人出入么？”
“都别吵了！”向来很少开口的轩辕大帝出声道。
那声音并不苍老，却像是带着一股子疲乏，平白给人一种英雄落幕般的感觉。
轩辕大帝的嘴唇没有动，可声音却一斤能洪亮的传到全场：“补天之法，我们会尽快想出对策来。现在不管是仙家府邸还是仙门世家，全部大开府门接受避灾的凡人！”
“可是！”那人还要说什么，见周围的人要么冷漠以待，要么怒目而视，完全是将他当成了一个出头鸟的模样，索性甩袖不在开口了：“总有你们后悔的一天！”
一阵争吵，最终也没能拿出什么有建树性的对策来，只是吵得人脑仁疼。
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要么摇头叹息，要么釜底抽薪的灭自己志气，显然是一副高高挂起的模样。
真正担心人间界安危的，也就只剩下这几名尊神了。
伏羲大帝懒得再听这些人吵吵嚷嚷，索性直接将大部分的仙神都打发出去，收拢营救在这一次大灾之中遭难的凡人。
一时间，不只是凡世。就连天界和西天梵境都地动山摇，惴惴不安。
然而不到一日，又是一道噩耗传来。人间界的一处大地突然开裂，裂缝之下，汹涌的岩浆燃尽之后，却显露出了一个新的，从未有人探索过的世界。
地下的裂缝中是无尽的黑暗，幽森之中还带着逼人的寒意，那寒冷像是能侵，入人的骨缝中似的。
大量的凡人死去，那些游荡的，无家可归的灵魂便全都飘到了裂缝之下，躲藏在那一处阴凉之中，渐渐被熏陶成了邪恶的亡魂。
邪恶的亡魂越聚越多，不过数日的时间，便形成了浓浓的黑气，侵蚀着人间界的灵气。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便也不过如此了。
启明城中也汇集了不少的流民，启明城主终日安排流民，忙的脚不沾地。湘水水君也赶来了启明城帮着安置流民，还将在西天梵境外徘徊的白檀带了来。
穆雪清一颗悬着的心可算是放回可肚子里。
一些小山君水君没有再乱世中救人的能力，便全都留在了启明城中，帮助安置流民，穆雪清也在这一范围内。
他几乎每一天都要问一遍外出的仙神，洪水究竟蔓延到何处了。
天柱崩塌的方向在西方，距离渭水还有一段距离，渭水周边的三城这才得以保全，还不至于沦为死城。
可现在，整个三界都在发愁如何补天，自然没人管得了几个小城的瘟疫，也无暇他顾了。
穆雪清几次去寻夜重华和苏蓁，见二人行色匆匆的也帮忙处理着大灾的事宜，想说的话停在了嘴边，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却是不能再给夜重华与苏蓁添麻烦了，若是想要救人，这一次，他也只能靠自己了！
……
苏蓁坐在城中，看着缓缓西坠的星子，不知何时看得入了神。
一件儿袍子兜头落了下来，正好披在了苏蓁的肩上。她一偏头，便见夜重华坐在了自己的身边，也同她并肩看着星星。
“你怎么不去睡会儿？”苏蓁问道。
夜重华声音不紧不慢，上半身向后一靠，手肘撑着地微微眯着眼睛看天上的星子：“睡不着，其实不睡也没关系。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个消息，地缝开裂，幽冥现世了。”
苏蓁系衣带儿的手顿了一顿，从背影上看，似乎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夜重华声音不高，可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的落在了苏蓁的耳中。
“天水落不入幽冥，凡人也不能进入，只有生魂和白骨藏匿其中，而今酿成了祸患，下界的地仙才发觉事大，上报了上来。”
苏蓁已经渐渐平复了下来，系好了衣带问道：“然后呢？”
“女娲娘娘现在无瑕它顾，将天柱山上的万年琼玉雕刻成鼎状，抛入裂缝之下暂且镇住幽冥，不让生魂再进入，也不让里面的幽魂出来。”
女娲娘娘绝对不会是做事如此粗糙的人，能站在尊神之位的万里无一，那幽冥裂缝，想必也吞噬了不少仙神的生命，女娲娘娘这才将之暂时封禁的。
上有苍穹之患，下又幽冥之危，凡世还真是多灾多难。
天上高挂着一弯半月，月亮的四周还蒙着一层浅浅的光晕，看上去，明日怕是又要有风雨到来。
身上披着的袍子挡住了寒风，可苏蓁的发还是被风扬起，蹭过他的脖颈微微有些痒。
她想问一问夜重华，是这时候落入幽冥之中，因为天地灵鼎的封禁而彻底陷落于忘川之下的么？可是想一想，这问题似乎也不能问面前的人。
苏蓁永远忘不了二人离心的那段日子，她不想再与夜重华吵架了。
她宁一辈子蒙在鼓里，宁可一辈子什么都不知道。也只想留住身边的这个人，与他长长久久的走下去。
虽说，很多时候都是事与愿违的。
女娲补天后，苏蓁化生于千丈幽冥之下封闭幽冥，算来，距离三人回到原来世界的时间也不远了。
真的走到了这一步，倒也没有那么心慌了。苏蓁突然坐过去，伸手扯住夜重华的衣领，将人拉了起来，俯下身子吻在了他的唇上。
夜重华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苏蓁便又在他的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瞬间，血腥味迸发在唇齿之间，整个下唇都有些麻木。
夜重华低低的“嘶”了一声，皱着眉头望向苏蓁：“你咬我做什么？”
“疼么？”苏蓁捏着他的下巴瞧了瞧，便见嘴唇上一个深深地口子，还向外洇洇的渗着血。
她瞬间似是有了点儿报复的快感，就像是一只嗜血的动物，望着夜重华唇角洇出来的一点薄红都能疯狂的沉迷下去。
苏蓁闭上眼睛，抵着他的额头：“我有一种预感，不知道是针对你还是我，可这种预感很不好，也很不祥。夜重华，你知道么？上一世我险些入魔。”
她指了指自己的眼角：“就在这里，两道柳叶魔纹，我险些压制不住自己的心魔。”
“我知道，我记得。我替他记得……”夜重华向后退了退。
每一次说起上一世的事情，夜重华都会下意识的与苏蓁拉开距离。
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一个窃取别人宝物的窃贼，虽然这价值连城的明珠明没有责怪他的品行不端，也没有责怪他盗窃。可内心的那一道坎儿，是无论如何也难过去的。
夜重华的声音有些低哑，上万年的岁月，很多事情都能随着时光烟消云散。可有关于面前这个人的记忆，就像是烙刻在石壁上的壁画一般。
除非将这块石壁彻底敲碎或是磨平，否则，有关于她的记忆便永远不会褪色。
“世人待你不公，你怨恨也无可厚非……”
话还没说完，却被苏蓁开口打断：“错了，我并不怨恨这世人。”
她向后一靠，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虽说隔着一层袍子，已经能够感受到地面之下渗透上来的寒冷。
这一次，夜重华却没有将她拉起来。
苏蓁抬起手，她看着自己的五指，目光却透过指缝望向了漫天璀璨闪烁的星子。
“我是煞气所化生的神明，被称之为神也是可笑，可我心中存恶，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苏蓁道。
她说这一切时，语调平静地像是在叙述着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可越是如此，越是昭示着她心底的惊涛骇浪。就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越缺少安全感的人，往往也会标榜自己并不需要这份安全感。
夜重华心中一阵钝痛，他突然悔恨，恨自己不能早些开智，不能早一步的来到他的身边，陪着她走那漫长的一生。
他恨不得再一次的撕裂时间和空间，来到暗无天日的幽冥，将那个姑娘紧紧地拥入怀中。
哪怕是她惊惧，气恼，也绝不放手。然后告诉她：“对不起，我来晚了。”
“阿蓁……”夜重华嘴唇动了动，目光却碰上了苏蓁明亮的眸子。
那双眼，宛若谪落天光。这一世，她的眼睛里没有亘古的死寂，也没有万年不化的淡漠。
“我是生于黑暗中的人，眼中和心中，也只有邪恶，但这不算什么。就算是凤凰明王也有极恶相，我心中存恶又有什么？”
“可我想告诉你，我对这个世间淡漠，对一切不痛不痒，却唯独放不下那个夜重华。我看不得他受一点儿的苦，见不得他受委屈。”
夜重华的脸色瞬间惨白了下去，风大的很，他的整个身子都是冷的。
而这一瞬间，这冷不是从外沾染的，而是从内渗透的。
苏蓁看着他这一瞬间的凝滞，只是起身，将身上的袍子解下来，披在他的身上，指尖似是不经意间划过了他凉薄而失去血色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