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照顾你们，不让你们再颠沛流离了。”时隔数十年，身份转换，昔日少年今日老。
小男孩儿的眼中是深深的警惕，这个孩子更大一些，早已经懂得了人心险恶。想必之前发生的事，早已经让他不再相信任何人了。
穆雪清曾想，若自己能为帝王，一定让世间再无颠沛流离。
他想让夫妻再无分别，让老人安度晚年，让孩童永远天真。
可真的走到这一步的时候却发现，想要实现这些畅想，又谈何容易。
他曾以为，神仙是无所不能的，只要能想到，就一定能做到。可现在方知，神仙也有很多的无奈。就算是再强大，也有自己保护不了的人。
“城中的人虽说不在了，可士兵却并未完全撤走，迟早还是会卷土重来，重新搜查焚城的。你们两个孩子，若是焚城该怎么办？你能保护的了你妹妹么？”
穆雪清自己经历过这些事，自然知道怎么劝面前的这个孩子更省力些。
当年，他自己的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却希望妹妹能够生活的好。今日面对这两个孩子，穆雪清就像是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涉及到最亲爱的人，任谁都要多加考量的吧。
穆雪清又道：“就算是士兵不来焚城，你能种田么？能养活她么？能让她好好生活，无忧无虑么？你知道我不是坏人，就算我是，你现在也拒绝不了我。”
以退为进，果然，那小男孩儿未急着拒绝，垂着头想了一阵。
片刻后，他点点头：“你是水君，这一次又是来救人的，我可以答应你。我怎样都可以，你一定要保护好我妹妹！”
稚嫩的语言，一如多年前的他，当时也是个人小鬼大不谙世事的孩童。
只是经年沧桑，雕琢人生，早不似少年风光都磨尽轻狂。
穆雪清抱起两个孩子放在小云上，踩着云头飞离了这个城池，这两个孩子一辈子都走不出的伤心地。
路过城门的时候，穆雪清蹲下身子捂住小女孩儿的眼睛，不让她看见地上的那一大片焦黑。
女孩子，总是要娇养的。有些东西，能不懂便不懂是最好的。
清澈见底的渭水缓缓向下游流淌着，只是这再不是穆雪清想要守护的地方了。
三个城池，他走遍了每一户，最终只剩下了这两个孩子，和一只断了一条腿的小狗。
小狗的头上满是鲜血，粘腻腻的打湿了毛发，糊在头上已经变的焦黑。穆雪清找了个干净的水池，替它洗净伤口，妥善包扎之后，便留下给两个孩子做了个伴儿。
天下之大，穆雪清再一次回到了当初无处可安家的境地。
而今凡世四处遭灾，天幕上的窟窿虽被凤凰神族堵住了，可是淹没凡世的天水一时半会儿还难以妥善排出。
凡世大部分的陆地面积，还是被海水漫灌吞噬的。
穆雪清带着两个孩子和一只小狗，想了想，最终还是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地方。
东莱城，他幼时曾经屈居过两年的地方，祖母死在那儿，临死的时候逼着他们兄妹二人发誓，一定要给穆氏一族枉死的人们报仇。妹妹也死在这儿，为了给他引开敌人。
当初的两个坟茔只剩下了两个不甚明显的小土包，而破庙却早已经沦为废墟。
就连庙里的观音佛像，都已经破碎散落了一滴，只剩下残破的瓦片没人收拾。
破庙的房顶早已经不着片瓦，想必这里已经好久没有人来过了。
穆雪清看了一阵，突然发觉自己已经有些忘记了这破庙当初的模样，只好捏了个决，调来了瓦片和稻草重新起了一座新房子。
至于破庙里的佛像，他并未修复。
佛不怜悯世人，天道也不怜悯世人。与其相信神佛，还不如相信自己，相信人定胜天。
穆雪清让两个孩子进到房子里扫了扫灰尘，自己则顿在外面，用竹子给小狗搭了个狗窝，这才来到两个坟茔前填了填土。
他是不孝，一走走了这么多年，没给亲人烧过哪怕是一张纸，上过哪怕是一炷香。
就连这坟头上的土，他都没有来培过一次。
穆雪清徒手抓着地面上的干土，一点点儿的将两个坟茔堆起来。
“当初的那些人，哥哥都已经杀了，替你报了仇。沁儿，你也能安心去了。这些年来，哥哥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是哥哥的无能。”
“婆婆，对不起，我最终也没能听您的话回去报仇。这世间冤冤相报何时了？若是一味想着报仇，只会招来无尽的仇恨与杀戮。倒不如，就让仇恨终结在我这儿吧。”
他一根根的拔掉地面上刚冒出头来的小草，跪坐在地上，小声同二人说着话。
就像是幼年时期，婆婆和沁儿都还在。他们三人虽说生活的清苦，但还是在一起的那段时光。
只是那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两个孩子打扫完了房子，想要出来找穆雪清，却见他一个人跪在土包前，念念有词的说这些什么。
男孩儿连忙抓住了小女孩儿的手臂，微微摇了摇头。女孩顿时心领神会，不上前打扰。
这一刻，天地静谧，岁月静好。
经过数十年的变迁，东莱城也少了近一半儿的人，再也没有人能认得出穆雪清的模样了。
一大两小就在这边陲的城池扎了根儿，一直到几日之后，白檀和澧水水君找上门儿来，穆雪清才算是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
他将白檀忘在启明城了。
向来暴脾气的姑娘这一次是难得的好脾气，她在来的路上便闻澧水水君说起为谁周边三城的事情，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而今看到了两个孩子，也是忍不住的心疼，一双眼睛都温柔的像是要滴出水儿来。
甚至让穆雪清有些怀疑，这白檀是不是出了一次门便叫人夺舍了。
三人总算是碰头，当夜，穆雪清便在院子里开了一坛糙酒，与澧水水君在院子里喝了个痛快。
现在凡世各处都在治理水患，他们这些便宜水君，倒是都无家可归了。
几杯下肚，二人都有些舌头发长。
澧水水君这个平时不爱嚼人舌根子的人也发现了新大陆，拉着穆雪清絮絮叨叨：“你说的那个苏姑娘和夜前辈，方回了启明城，便险些和女娲娘娘起了冲突。”
“起冲突？”穆雪清有些错愕。苏蓁的性格确实有些暴躁，可夜重华断不是这样的人啊。
“是啊，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的等级不够，也不能上前，听他们究竟说了什么。不过转日，女娲娘娘与伏羲大帝便去了一趟北海，带回了一只巨大的水龟。”
穆雪清一下子醒了酒，他似乎想起那只水龟了。
所谓的瀛洲仙岛，不过是水龟后背上生出来的些许植被和树木花草，就因为这只水龟，当初他差点儿在北海葬身鱼腹。
穆雪清好奇，连忙问：“将那大水鬼带回来做什么？”
“我出来的时候，闻说要砍一只龟足作为撑天的天柱，只是众人都觉得太残忍，一时间也没有进行下去，水龟现在停在启明城外，不过倒还好，不至于到处乱走。”
当初从北海出来的时候，穆雪清还清楚的记得苏蓁与夜重华所说过的话。
难道这二人已经强大到了知晓未来的能力？穆雪清倒是没放在心上，同澧水水君的这一顿酒，直接喝到了天亮。
喝酒在酒醉六分半的时候方为最妙，半醉半醒之际，足以将一切的烦恼通通忘掉。
二人伏在院子里的矮桌之上一夜高睡，第二天清晨，确实被其淅淅沥沥的小雨浇醒的。
然而小雨也是转瞬即逝，眨眼之间便是瓢泼大雨倾盆而落，豆大的雨滴砸在树叶上和瓦片上，声音吵闹且震耳。
“四方水域的水平面已经在上升了，若是在这样下雨下下去，整个凡世便要变成一片汪洋大海了，九重天上难道不限制雨神布雨么？”
“看这天色，看这雨，怕不是什么好消息。我也在你这儿待了一天了，便先告辞了，若是有什么消息，我在传讯来给你。”澧水水君告别道。
穆雪清自然不会有异议。
这一日，瓢泼大雨下了一夜，好在有穆雪清在，这房子还不至于漏雨。
白檀抱着两个孩子坐在墙角，双手将女孩儿的耳朵捂得严严实实。
“你说，会不会有可能是天又塌了？天已经塌过一次了，未必就不会有第二次。”白檀说道。
穆雪清连忙让她打住：“你别乱说，凤凰一族的牺牲才堪堪将天补好，你难道还不相信尊神的实力么？再等一等，等到后半夜，雨一定会停的。”
白檀几次想要张口，却再也没有说话。
穆雪清一个人仰着头看雨，从夜晚看到黎明，大雨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若是再这样下去，这座破庙都要被大雨给淹了。
他有些焦急，可一时间又无处可去。
同一时间，启明城内，三界有头有脸的尊神齐聚一堂，望着再一次崩塌的天幕唉声叹气。
之前凤凰神族是堵住了窟窿，可这才维持了几日？今日再见，这窟窿不仅没有被补全的架势，甚至破裂的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