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一切，都在按照历史的进程滚滚前行，谁都挡不住尘世后的那双翻云覆雨手，凤凰不行，夜重华不行，苏蓁亦不行。每一个人，都在成长之中痛苦的学习着失去。
只有适应了失去，不以外物喜，不以己悲，才会走得更远更长。
二人陪凤凰去了一趟西天梵境，亲眼看着凤凰将自己的凤凰玉胎放在须弥天顶上，最终化作一缕金光落在苏蓁的臂弯上。
后世会有一日，西天梵境山摇地动，将这枚珍贵的凤凰玉胎震落凡世。
玉胎顺着大地的裂缝落入千丈幽冥之下，落在苏蓁的脚边。一切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苏蓁放下衣袖，看了一眼苍穹：“果然不出我所料，我的法力受损，凤凰阖族全灭，而你也或多或少受了些影响。我们走了这一遭，却还没有找到能够消灭落月的方法。”
“我以为你已经找到了，你不是一直在努力，将他教养成一个乐观向上的孩子么？”
苏蓁一句话更在了喉咙里， 着实分不清夜重华这句话是真心实意，还是反讽。
她一哂：“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若是真的有用，我倒不如在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便直接将他掐死，这样一了百了，还免得后世麻烦。”
“你倒是看得开。”夜重华长出了一口气：“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
苏蓁闻言，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
一日的奔波，穆雪清终于回到了渭水。
苍蓝的天幕千里澄碧，净然如洗。就连穆雪清自己也分不清是真的天气好，还是这一日自己的心情好。
炎阳草已经拿到手了，有了这株仙草，他便可以救渭水三成的居民们了。
蜿蜒的渭水一路延伸到无限远的远方，清澈的甚至能看到水下弯曲着向上生长的水草。
自从四方天倾，天水降落之后，便很难看到这样的天气与这样的景色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穆雪清整个人都神采奕奕，兴致冲冲的奔向最近的一城，想要将炼化的想要分发下去。
昔日喧嚣的城中，这一日却静谧的宛若死城。
穆雪清的心尖蓦地颤了一下，整个身子都猛地一震，瞬间，一个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让他不寒而栗。
城中的人都去哪儿了？
穆雪清一路前行，却见房屋的门窗都是完好的，没有被洪水和暴力摧毁过的痕迹，显然城中住民都是自己主动离开的。
难不成，他们也跟着避难的大部队向上游的高山走去了？
穆雪清咽了一口唾沫，在心中祈祷着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他抱着侥幸的心理继续向前走着，希望能碰上一个留下来的人。
哪怕是一个人也好，只需要告诉他，渭水三城的人都还好好地活着，那他就心满意足了。
一条条的街巷还有之前未来得及收拾的小摊儿，上面的东西都还完好无损的摆放着，没有丝毫被破坏过的痕迹。
穆雪清拿起一个丝线编成的同心结握在掌心之中，同心结的做工实在是精致，这东西虽说不值钱，可每一个都是工匠辛勤做出来的。
他从怀中掏出两枚铜板放在小摊上，继续向前走去。
整个城中都空了，没有丝毫的人声，就连鸡鸭鹅狗都不见不闻。若是举城迁徙，真的会走的这么利索么？
就在这时，穆雪清听到周围的房子里，似乎有轻微的物体挪动声传来。
神仙耳聪目明，较之凡人更甚，即便是寻常的水君也要比普通人强上太多太多。
他既然听到了声音，那就证明身边的房子里一定是有人的，或是还有活物的。
穆雪清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过去，猛地推开房门，便见两个孩子灰头土脸的从地窖里钻出来，看到穆雪清风尘仆仆的推门进来，像是受了惊吓，连忙想要向后闪躲。
小女孩儿似乎更胆小一点，向后躲的时候一脚踩空，险些直接跌落下去。
好在小男孩儿眼疾手快的一捞，见女孩儿拉了回来，这才没有真的摔下去。
穆雪清猜到自己怕是吓坏了这两个孩子了，连忙走过去，两只手臂一边一个将孩子们抱出来：“我不是坏人，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坏人又从来不会将“我是坏人”几个字写在脸上，不过穆雪清生的好看，总是会比那些凶神恶煞的人更有说服力的。
小男孩儿将女孩儿护在了身后，小小的身子挡在中间，紧紧地握着拳头倒像是再给自己加油壮胆儿似的。
他咬着下唇，警惕的看着穆雪清：“那你是什么人。”
“我是渭水水君。”穆雪清指了指渭水的方向：“就是渭水河里的河神，你的长辈若是经常出海的话，应该会知道我的。”
小女孩儿似乎不那么害怕了，从哥哥的身后探出一个头来，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
“你是神仙么？”
男孩儿忙将人按回去，妥善的护在身后，生怕穆雪清会吃人一般。
看着这一对小孩子，穆雪清突然想到了自己小的时候，他和穆雪沁还有婆婆相依为命的时候。
那段时间虽然清贫，可他还是有家人的。
妹妹穆雪沁和婆婆是他在世界上仅剩下的血亲，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穆雪沁的死是他这辈子都难以抹平的伤痛，是以穆雪清每次见到聪明可爱的女孩子，都会想起自己早夭的妹妹，也总是会更温柔一些。
他笑了笑，抬手变了一个水球出来。
“神仙都是会法术的，我也会法术，会治病救人，会保护你们，这回你相信了么？”
小女孩儿惊讶的望着穆雪清掌心上水蓝色的水球，眼睛亮了亮，刚要伸手去抓，却被小男孩儿一把拉了回来：“你是神仙，那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来！”
穆雪清心中那点儿不好的预感像是渐渐落实了一般。他望着两个小小的孩子，半晌才开口：“这是何意？”
“城中瘟疫蔓延，不少的人都感染了瘟疫，可朝廷根本不管我们，只让我们自生自灭！前几日，来了一队官兵，说朝廷的医师来了，让所有人排成队到城外去领取解药。
当时我妹妹在发梢，娘亲让我留下照顾妹妹，他去帮我们将解药领回来。一城的人都去了，谁都不想死，都想拿到解药之后好好的活下去。可是……那些官兵却杀了他们！”
小男孩儿的声音带了些哭腔，整个眼睛都被仇恨熏得通红。
他跑过来，拉住穆雪清的领子，狠狠的摇晃着，似是想要问出一个公道来。
“城中几万人啊，都是我的亲人，我的朋友，他们流出来的鲜血将渭水都染红了，焚烧尸骨留下的臭味经久不散，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来，他们都死了，你现在又来做什么！”
穆雪清原本蹲在两个孩子的面前同他们说话，可此时不知为什么，眼前突然一黑，顿时跌坐在地面上。
渭水流域三城的人全部感染瘟疫，早在之前便有军队来管理和安置村民。
他们终究还是没能等到他带着仙药回来，没能赶得及救他们的性命。
三城的人吗，数十万条性命啊，岂能说杀就杀，说烧就烧？这其中还有很多未曾感染瘟疫的人，除了这两个之前因病躲起来的孩子，他们一个都不放过？
穆雪清只觉得恶心想吐。
他没有看到那一场屠杀，却像是亲眼见到了一般，能想象到当时那一场大火的惨烈。
那场景似乎与数十年之前穆府的大火重叠一般，人声鼎沸之中，烈焰燃尽了所有生的希望。每一个人，都是挣扎在这人世不得救赎的人。
谁都逃不过尘世后的那双翻云覆雨手。
他千辛万苦的赶到北海瀛洲仙岛，费尽辛苦的得到了这一株草药，甚至不惜与苏蓁二人决裂，可最终却只是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上天为何独待他一人如此不公？
眼前的两个孩子似乎化成的当时的自己和穆雪沁，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化作了梦幻泡影，就只有痛苦常伴身边。
两个影子渐渐重合到一起，最终还是化作了面前这两个小孩儿的模样。
穆雪清踉跄着起身，堪堪撑了一把门框才没有栽倒下去。他眼前都是黑的，踉跄着逃出房间，撑着门框一阵干呕之后，才算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自从四方天倾，天水下界之后，便再也没有太阳的天空终于放晴，这一日是个好天气，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可穆雪清此时却只觉得一阵冰寒。
他抹了抹嘴唇，长长的吐出了几口气，这才踉跄着走回房间，蹲下身来看着两个孩子。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我带你们走吧。”这句话在多少年前，曾有人对他说过，那个声音就像是在阴霾天气之中照进心中的一束光，驱散了所有的黑暗。
就算是过去了多少年，他也终不能忘却。
他一个字不差的，将当初的听过的那些话尽数说了出来，就像是对着当年那个迷茫而又绝望的自己。
“我会照顾你们，不让你们再颠沛流离了。”时隔数十年，身份转换，昔日少年今日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