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同一时间,东莱城外,一群黑衣人轻手轻脚的从山林之中踱步而出,远远地望着被穆雪清修复好的破庙:“就是这儿了吧。”
身后一人闻言,忙点头应声:“正是此处。”
月色之下,幢幢树影映的山林幽暗深邃,时而传来些许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扰人清梦。
为首的黑衣人凝神望着早已经焕然一新的破庙,对身后众人抬起手,又蓦地压下:“尽量捉活口。”
“是!”众人同时应声。
……
真正的永恒,望望需要经历破而后立,就像是这苍穹,经历过无数次的锤炼,才能够真的庇佑世人。
众神的力量汇集一处,堵上了苍穹之上的缺口,阴霾了几日的苍穹,终于再一次放晴。
穆雪清踉跄了半步,疲惫的靠在身后的城墙上,仰头望着阴云聚散的苍穹。
人的力量,永远是无限大的。没想到这个方法竟真的可行,他没有死,他还能活着,看到明月与朝阳。
启明城内,所有人都在欢呼雀跃着,感叹胜利的来之不易。
穆雪清也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整个人都觉得神清气爽,浑身通泰起来了。
所有人都在庆祝,甚至不觉得天幕即便是修补上了,也依旧是朝不保夕。
真正生活在痛苦之中的人,或许全都学会了笑待人生的生活方式。而穆雪清在这样的气氛之中,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唇角勾了勾,看着完好无损的苍穹:“愿这一次,三界能够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吧。”
穆雪清曾想过,若是这一次他还能回来,便好好照顾白檀和两个孩子,再也不走了。
而今夙愿得偿,似乎上天都愿意给他这个机会,让他能够弥补遗憾。世间的喧嚣他难以融入,现在,他就只想回到东莱城。
补天乃是重中之重,可治水便要做长远的打算了。
整个凡世陷入一片汪洋之中,很多城池甚至没有落脚之处。大部分的凡人聚集在高山之上暂避,抛家舍业的放弃了自己从小长大的故乡。
或许只有等到劫后余生,才更能体会到思乡之情。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穆雪清踏浪而行,路过水泽之上,偶然间听见一棵被大风吹倒的树木上有叽叽喳喳的叫声。
鸟儿最喜在树杈上筑巢,想必是大风催折,吹倒了这株树,便也殃及到树上筑巢的鸟儿了吧。
穆雪清虽说不如佛陀那般慈悲心肠,做不到“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
可他骨子里却也是个向善的人,路遇弱小的,需要救助的生灵,也都会出手,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尽量帮助的。
大树已经被狂风吹倒了,此时头重脚轻的漂浮在水面上,时而撞在暗礁与碎石上,已经零落了大半的树枝树叶。
穆雪清隔空将那株老树拘了过来,扒开凌乱的树叶,果真看到一个已经塌了半边的鸟窝。
燕子衔泥筑巢,所筑成的燕巢却脆弱的禁不住风雨摧折,着实可悲。
伏在树枝上的燕子浑身的羽毛都被打湿了,怪不得不飞出去找出路,而是趴在树枝上漂浪。
穆雪清俯下身子将那只鸟儿捧起来:“时逢天灾,人类都难以自保,更别说你们这些脆弱的鸟儿了,怪可怜的。”
他施了个术法,蒸干了鸟儿羽毛上的水:“走吧,往山上飞,那里有树有鸟,能暂时给你一个家。”
鸟儿只是被打湿了翅膀和羽毛,并没有受伤。此时蒸干了羽毛上的水也不曾离去,而是在穆雪清的掌心上蹦跳着,颇为着急的啄着他的掌心。
“嗯?”
鸟儿是脆弱的生物,任何人类和凶猛的野兽都能成为它们天敌。
鸟类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从不亲近人类。今日这行为,倒是有些反常了。
之前在启明城,穆雪清已经消耗了不少的法力,现在又连日赶路,就算是尊神也吃不消。
可回家两个字,对于远行的旅人来说,就像是一种独特的魔咒,就算是疲惫到极点,想到家里那盏暖意盈盈的橘灯,想到那个等在门口的人,便也不觉的累了。
穆雪清凝神看了那鸟儿一会儿,这才发现,它尖利的鸟喙一直指着老树的方向。
树上还有什么东西么?
他踩着千顷波涛走过去,白色的衣角曳过水泽,却依旧纤尘不染。少年水君弯腰拂袖,俊秀若仙。
层叠的树叶下,有一个小小的鸟巢,已经破碎了大半。
一见到那鸟巢,掌心上的小小鸟儿顿时跳了起来,飞离了穆雪清的掌心,落在了树枝上叽叽喳喳的叫着。
小小的鸟巢中,有几枚鸟蛋,还没有破碎,可看鸟巢的破碎程度,也已经岌岌可危了。
“原来如此。”穆雪清见状,整个人神情都温柔了下来。
没有家的人,便会羡慕有家的人,就像他。
穆雪清低低的叹息了一声,将鸟儿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双手小心翼翼的拖起了那只小小的,已经濒临破碎的鸟巢。
他用掌心护好了破口处,以免让风钻进去,左右看了看附近的地势。
“虽说我也急着回家,不过还是能送你一步。”穆雪清道:“下次一定要当心一些,不要再将巢筑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了。”
将一窝鸟蛋送到最近的高山上,来回不过个把时辰。
或许是童年时期安全感的缺失,很多时候,只有实际做了什么善事的时候,才会感觉到自己确实是被这个世界需要的。
不过现在,或许有人更需要他。
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处柔软,每当想到,就会温柔的不像样子。
譬如说,万古战神西昆仑君心中的那出柔软,是北海蓬莱的青羊帝姬。苏蓁心中的柔软,是夜重华。
而他心中的柔软,便是东莱城外,那个用破庙搭起来的小家。
“这一次,天地应该安定了吧。过些时日春汛过去,也该回渭水了。”穆雪清心中想着。
终日不见太阳的凡世终于再一次迎来了暖阳的映照,映的人身上暖洋洋的。穆雪清揣着一腔的想念和想说的话,赶会了东莱城。
门口的两个小土包被人细心的培过土,院外甚至被人精心照顾着种上了些小菜。
院子里落了些竹叶尚无人清扫,想必白檀还没起来吧。
穆雪清含笑走过去,屈指在门板上敲了敲:“我回来了,白檀,这一次我不走了。”
房间里无人应声。
白檀向来睡的浅,不会有人敲门都醒不过来,难道早上出门了?两个孩子也没有应声,难不成都不在?
就连他们救回来的那只小狗都不在。
穆雪清顿时感觉到了有点儿不对劲儿,他明明告诉过白檀他们最好不要离开破庙附近的,若无意外,白檀不会不听他的话。
穆雪清皱了皱眉头,迟疑着又扣了扣破庙的木门。
依旧无人应声。
他右手捏了个剑决,抬手拂开了破庙的大门。一阵破空之声随之传来,快的根本叫人来不及反应。
好在穆雪清不是寻常人,之前在苏蓁处学艺,实战不在话下。而今见那闪烁着莹蓝色光芒的寒刃,不假思索的转了个身向一旁闪去。
四枚飞镖擦着衣袂激射而过,划开了他的一片衣角,挂在了院子里的那株老树上。
穆雪清右手一挥,当初苏蓁授他的那柄长剑停在了掌心上,手腕震颤的瞬间,长剑出鞘遥指前方:“白檀在哪儿?”
说话的功夫,一众黑衣人已经训练有素的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穆雪清粗略的看了一眼,大概二十余人的左右,有多半的人本身并无法力,身上却有法力的流转,想必是怀揣了强大的法器。
而余下的九人,却是真真正正的修士,身上的法力甚至不比穆雪清弱。
穆雪清扪心自问,自己这些年来一直待在渭水,从未得罪过哪怕是任何一方的修士,今日这阵仗是做什么?
他握在手上的长剑未松,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之人:“就算是要刀兵相向,你们也该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杀。”为首的黑衣人并不多言,只是抬手压了下去。
其余的杀手不疑有他,尽数围了过去,将穆雪清紧紧的围在中央,刀兵的锋芒熠熠摄人,直指穆雪清的要害之处。
以一人之力,对抗这么多的修士。就算是穆雪清师承于苏蓁,也很难吃得消。
果然,话本子里所写的,反派在动手之前都会长篇大论的陈述一下自己前来的全因的片段,不过是世人想象出来的情形。
真正恨红了眼睛的反派和训练有素的杀手,都是找准了目标直接冲上来杀人的。
谁都知道,留着夜长梦多,迟早会成为自己的心腹大患。
穆雪清并非战神,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水君,并非好战之人。可这二十余人,每个人身上都怀揣法器,或是本身便是强大的修士。
这样大的压力压下来,穆雪清一人又怎么可能吃得消?
纵使过去了数十年,穆雪清依旧对这些黑衣人有阴影。他至今还记得,自己年少的时候,也正是这些黑衣人踏破了穆府的朱门,一把火烧掉了他曾经的家,烧掉了少年时期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