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所降下的惩罚，向来都是最强大，最难以承受的。这样庞大的天劫，往昔从未有过。龙卷风荡起的走石飞沙迷人双眼，就连苏蓁和夜重华都抬袖抬袖挡在脸前，遮住风沙。
穆雪清蓦地睁开双眼，一双瞳孔却猩红如血，宛若深不见底的黑洞。
“我热爱这个世界，从未想过要伤害谁，也从未想要得到什么。从始至终，我就只想活着，安稳的度过这一生而已。”
穆雪清目光空洞的望着前方，用近乎平缓的语调说着。
可说完这句话，却在一瞬间拔高了嗓门：“可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在苏蓁的印象里，穆雪清的悲伤永远都是浅尝辄止的，他似乎天生就知道怎么克制，怎么去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过好明天的生活。
她从未见过如此悲痛欲绝的穆雪清。
就像是一个一直紧紧绷着弦儿的弹簧，在这一刻骤然放松，整个人都失去了原本该有的形状。
那么痛苦，那么绝望。
最终，他还是走上了这一步。
历史是永远不可改变的，一个平凡的小人物走岔了道路，尚且会造成很多麻烦，更遑论是穆雪清这种能够决定千千万万人生死存亡的大人物呢？
就算是做出再多的改变，还是会殊途同归的走向最终的那条路。
没有人能够逃得过尘世后的那双翻云覆雨手。
苏蓁撑起一道结界挡在了自己和夜重华的面前，这才得以睁开眼睛。
穆雪清成魔的势头已经彻底不可逆转了，对于一个走上歧路的危险者，若是不能拯救，那么最好的办法便是将之杀死。
苏蓁心中再清楚不过，自己现在也根本杀不死穆雪清。
可若是与其交手，能多了解一些对方的作战模式也是可行的。就算是能够得到的经验再少，也好过后世毫无办法，飞蛾扑火一般的抵抗吧。
苏蓁抬脚在地上一踩，红莲业火灼灼燃烧，将三人团团围在火圈儿之中。
同一时间，夜重华手中的斩魄刀幻化，像是之前多少次二人并肩作战一般，先一步出手上前，攻向穆雪清。
穆雪清又岂会是省油的灯？抬手之间，黑龙幻化将他围在中间。
夜重华手中的长刀刚一砍到黑龙的身上，便被坚硬的甲片反弹了回来，震的虎口发麻。
如此强大的力量，比之后世也不遑多让。亦或是说，后世的穆雪清与他们交手，也一直都是玩玩而已，并没有真的使出全力？
若真是如此，实在是太恐怖了。
就连穆雪清自己也十分诧异，他没想到，自己的法力竟然会在瞬间疯涨到这种地步，甚至能够比肩瞬间爆发，全力向他攻击过来的夜重华！
穆雪清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怔了片刻后，突然笑了起来。
“现在的我已经足够强大了，那是不是，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呢？”
那些丑恶的嘴脸，他都想通通抹杀掉。一桩桩一幕幕，所有他不喜欢的东西，他都想要从这个世界上彻底的剔除。
从今以后，三界六道，唯我独尊。
“穆雪清！”苏蓁气的指尖颤抖，身后的红莲业火焚烧的更加灼烫了起来：“这么多年，我教了你多少遍，你全然都忘了么？”
穆雪清望着苏蓁的眼睛，像是望着这世间最无价的珍宝。
那双眼睛，宛若通透的水晶，给人一种纯净无暇的感觉。早在他年少之时，第一次看到这双眼睛的时候，他便毫不迟疑的沦陷了。
那双眼睛里，有风月亦有安泰。
“你教给我的我都没有忘，只不过，我找到了一个更好的方式让我能够生活的更好些。”
穆雪清看着自己的双手，突然轻笑了一声：“只要我变得足够强大，这世界上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我能将一切我想要的拢在手中，我也能让所有我不想要的就此消失。”
“苏姑娘，夜前辈。”穆雪清近乎癫狂的望着二人，狞笑道：“我说的对么？”
苏蓁抿着唇并未开口，夜重华也只是沉默不语，只字不言。
一切的一切就此定格，穆雪清仰头看向天幕，滚滚的雷云之下，他伸手一指苍穹，九霄雷云却像是瞬间被惊到了一般，竟然缓缓散开了。
不管是后世还是洪荒时期，这都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也正因如此，才更让苏蓁觉得惊恐。
穆雪清毫不意外的抱着肩膀看着二人，勾起唇角轻笑了一声：“怎么样？我没有说谎吧，只要我足够强大，就连秩序都会给我让路。”
他们二人，就像是两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蠢蛋。
明知道自己将要面临怎样强大的对手，明知道历史是不可改变的，却还天真的想要改变，想要拯救这个世界。
直到眼前在没有路了，方知自己这一路走来的行为究竟有多么蠢。
红莲业火熊熊燃烧着，隔绝了众人的视线，也将穆雪清彻底困在了大火之中。
虚空一晃，穆雪清伸手幻化出了当初苏蓁授给他的长剑，剑锋抽出剑鞘的瞬间，却见黑气早已经笼罩了整个剑锋。
夜重华与苏蓁同一时间警惕起来，做足了鱼死网破的架势。
而穆雪清却只是轻轻一弹刀锋，便闻一声轻微的嗡鸣：“不管怎么说，这些年来，你们对我有恩，我不想杀你们，让开。”
“穆雪清，这世界上的路千万条，走什么样的路，走到何处。做不做人，做什么样的人，都是要你自己决定的，让别人的眼光左右你，岂不是活的太被动了。”
多少年，苏蓁从未对谁说过好话，唯独今日好话说尽。
可魔息入体的穆雪清却根根本是视而不见。
对他来说，苏蓁现在的行为，无异于斗狠失败之后无意义的谈判，是弱者挽留尊严的一种方式。
穆雪清只是望着雪亮的剑锋，声音都带上了几分低哑深沉：“当神明已经拯救不了这个世界。那么，便魔御天下吧！”
魔息入体后，穆雪清能使用的便不只有水系术法。往些时日那些难以触碰的禁术，现在也是信手拈来。
穆雪清甚至觉得，只要他愿意，或许真的可以将这个三界彻底纳入自己的袖中。
他对这个肮脏的世界没有什么兴趣，甚至是嗤之以鼻，也没有什么是值得他留恋的。他现在，只想将外面的那些人全都杀光。
然而心里这样想了，行动上便也这样做了。
穆雪清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儿，似乎透过火焰看到了外界那些指指点点的人。
他掌心一压，红莲业火全都熄灭，就连苏蓁和夜重华都动弹不得。他长剑的剑锋一个个的指点过去，最后指向一名男子：“那么，就你吧。”
那人，正是之前带人赶来的尊神，第一个揭露穆雪清成魔，曾杀死仙尊的尊神。
穆雪清唇角一勾，懒得走过去亲自动手，还要弄脏自己的衣角。
反之，他右手一松，手中长剑却没有落地，而是卷挟着呼啸而来的狂风，向那名仙尊冲了过去。
一瞬间，猩红色的鲜血飞溅。
就算是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依旧有一滴血飞溅到了穆雪清的面前，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的脸上原本还坠着胸有成竹的笑意，可从那一滴血溅到脸上开始，穆雪清却突然笑不出来了，脸上的血色也一寸寸的惨白了下去。
就连方才还恶语相向的嘴唇都轻轻颤抖了起来。
“我同苏姑娘保证过，你一定要不会乱杀无辜，你心中一定是有苦衷的。穆雪清，我一直相信你。就算是现在，我也愿意相信你是有苦衷的。”
白檀吃力的说出这半句话，勉力的扯着嘴角抿出一点笑意来，此时却只剩下苦涩。
“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穆雪清也脸色苍白的望着白檀，不上前也不后退：“为什么，连你也要拦着我。我不会伤害任何一个对我好的人，为什么你们都要一个个的背叛我！”
一柄仙剑，径直钉在白檀的小腹上，剑锋透体而出，正淅淅沥沥的滴落着鲜血。
白檀的右手撑着长剑的剑柄，以免长剑造成的晃动会刺穿自己的五脏六腑。
“我没有背叛你，只是你变得不像以前的样子了。曾经的穆雪清优雅善良，从来都不会与手无寸铁的人刀剑向下。”
白檀说着，蓦地咳出一口血来：“可是现在的你，变得叫我不认识了。穆雪清，苏姑娘和夜重华你都不相信，去相信别人的胡言乱语，你还是原来的穆雪清么！”
剑锋处的黑气像是能够吞噬人的生命，眨眼的功夫，白檀便有些撑不住了。
穆雪清连忙上前将人撑住。
本就没有什么温度的手掌更加冰冷，他想握住白檀的手，却被她奋力挣脱开。
“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心里有别人，也永远不会是我。所以，我也从不奢望有朝一日你能够变心去爱我。穆雪清，算我求你，收手吧。”
所有人都在劝他，所有人都不理解他。
这个世界永远都是如此，弱者永远是有道理的。
温热的鲜血溅了满身，天幕之上，炽烈的阳光陡然被云朵挡住，失去了明媚的光彩。
也正是这一刻，阴云之后一轮满月出现，与太阳平起而行。日月同天，万年难得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