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他没有！”穆雪清骤然睁开眼睛，猩红的瞳孔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一字一句的重复了最后一遍：“我说了，她没有！”
世间毁誉，世人冷眼，原本都与他无关。
是苏蓁将他拉出泥潭，给了他重新生活在这世间的权利，教给他术法，告诉他应该怎么做人。
对于穆雪清来说，苏蓁无异于再生父母。他可以死，可以受万人唾骂，可以挫骨扬灰。可为什么他所犯的错误，要归结到苏蓁的身上？
这不公平，或许这世界上本就不存在公平。
站在高处的人，就合该受到万众瞩目。而普通人，就合该弱小，合该被人保护。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是值得他留恋的了。穆雪清瞳孔猩红，环视着这些目光鄙夷的望着她的人。
此时此刻，他只想将所有人都杀光！
是不是这些人都死了，罪恶就可以终结了。
或许他也可以抹除掉这些人的意识，让他们像之前一样浑浑噩噩的活着，不知这世间众生疾苦，亦不知自己生活在水深火 热之中。
穆雪清掌心上渐渐凝成一枚淡蓝色的水球，他目光平淡的望着这些义愤填膺的人，心中却已经绝望。
他可能真的错了，只有强大，才不会受人欺负。
若是今日，他站在伏羲大帝和女娲娘娘的高度上，这些聒噪的跳梁小丑还敢来对他吆五喝六么？
他们不敢。
“既然你们这么瞧不起我，那便也别怪我了。我从未对不起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你们伤我负我！”
穆雪清狞笑一声：“既然如此，你们就都来陪我一起死吧！”
一道洪流荡入启明城中，生生击碎了穆雪清掌心上擎着的水球。
苏蓁踏风而来，抬手抓住了穆雪清的手腕儿，在他的手肘上不轻不重的一敲，随即轻描淡写的卸掉了他的手腕儿。
筋骨错位的瞬间，穆雪清的额头上蒙上了一层薄汗。
穆雪清猛地后退了一步，捧住了自己的手腕儿，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苏蓁：“苏姑娘……”
“我让你好好留在房间里，是让你反省清楚自己做了什么，想清楚日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是让你出来争强斗狠当街杀人的！穆雪清，我教了你几十年，你就学会了这些么！”
苏蓁很少生气，毕竟真的见过她生气的人，魂魄都已经散尽了。
她怒视着穆雪清，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说的极重，像是一根刺，生生的刺入人心。
“当年在东莱城，我念你虽历尽千帆，却仍有一颗赤子之心，这才愿意教你法力，让你证道成仙。这些年来我不求你能够出人头地，不求你能够成为仙尊，只希望你正直果敢。
可你呢？我教你法力，是让你在这儿杀害普通人的么？穆雪清，穆雪沁已经死了，穆家上下百口人也早已经死了！回不来了。你杀了凡世帝王来报仇，难道还不够么？
你还想杀多少的人，还想要让多少人经历你曾经经历过的绝望！”
苏蓁的双眼也布满了红血丝，她站在穆雪清面前，做足了想要杀人除非先在我的尸体上踏过去的架势。
“苏姑娘，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您多少会了解我一些。”
穆雪清捏着手腕，悲怆的望着苏蓁：“我从不是嗜杀嗜血的人，旁人怎样说我，怎样待我，我都没有关系，我也不在乎，可是您不行！”
“他们可以说我，可是不能说你！”或许是心神被影响的太多，穆雪清这句话出口，甚至带上了一点执拗的味道。
此时，夜重华也紧随其后的赶了上来，同苏蓁并肩而立。
一个人的崩溃，往往是无声的。是内心中所有的希望在无形之中被磨灭，但却没有人能够理解。
穆雪清并不很苏蓁，就算是世间毁誉世人冷眼，只要还有苏蓁一个人愿意相信他，他都可以毫无顾忌的继续走下去。
可现在，就连苏蓁都不再相信他了。
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没有人看得到穆雪清在绝望之前曾做过怎样的挣扎。
那种感觉，宛若在血管之中奔流的鲜血在一瞬间封冻成冰。这世间的万种寒冷，皆是来自于外界，是肉体的寒冷。
可唯独心寒是来自于身体内部，从肺腑开始，到整个身子，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痛苦。
原来他一直都是一个茕茕孑立生活在这世间的人啊，没有人相信他，没有人关怀他。就连他认为对自己后的苏蓁都是逢场作戏而已。
也是逢场作戏而已。
冰冷的身躯攒不出一丁点儿的暖意，穆雪清甚至觉得，自己便是那个在黎明前被冻死的可怜的鸽子。
一个悲哀的人，为何还敢去祈求别人的爱呢？
那种彻骨的冰寒并没有维持太久，不知何时开始，血脉之中缓缓透出一缕温暖的气息。
恍惚之中，他似乎能透过肉体看到自己骨缝之中缓缓渗透而出的黑气，那些黑气渐渐侵蚀了他的每一根骨骼，甚至是血肉脉络。
“你看，你所在意的人，从来都没有在意过你。她不相信你，也从未正眼看过你。”
一只手从身后绕过穆雪清的肩膀，掌心从肩膀一直抚过他的胸口，像是要将他禁锢在自己的怀中。
“这个世界，没有人真的在意你。他们只是一些想要在你的身上无节制的获取，却从不想如何回报你的寄生虫。”
“至于苏蓁？呵，从一开始她就从未相信过你，她是高高在上的尊神，享有无尽的地位与融化，又有夜重华。而你只是一个低入尘泥的普通人。若是没有苏蓁，甚至都难以活命。”
“你真的以为，当初苏蓁救你就是因为你可怜么？我来告诉你吧，她根本就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她和夜重华来到这儿，就是为了找到你，杀了你。”
那只手顺着穆雪清的胸腔缓缓插了进去，那种痛楚，就像是有一根铁棒在生生的搅动着他的肺腑，疼得他直欲落泪。
到现在，穆雪清甚至已经分不清那真正让自己痛楚的，是胸口处搅动的手还是他的话了。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么？
怪不得，她如此强大，却从没有哪一处庙宇供奉她的金身佛像。
怪不得，她像是博古通今，对很多事情冷漠的不近人情。就连补天之事，她都沉稳的毫不担心。
原来，她早就知道一切了。
“以为她知道，你将是后世最强大的魔头，会影响整个三界的生死存亡。没有人能够战胜你，就连苏蓁也不能。”
“他们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将你扼杀在尚未成长之前。你看，苏蓁从不教你火系术法，这么多年来，夜重华的眼睛里对你多有抵触和芥蒂，难道你看不出来么？”
一席话，彻底让穆雪清清醒过来。
早在很多年之前他就发现了，夜重华在看他的时候总是目光不善的。当时的他还以为，夜重华是单纯的担心自己不祥，会给苏蓁招来麻烦。
原来如此，原来所有人都知晓这一切，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还感恩戴德的感谢着这些人的假惺惺！
原来，一直最蠢的都是他啊。
这些年来所遭受的一切背叛与不公全部涌上心头，一桩桩一幕幕，在眼前飞速闪过。
爱他的人都已经死了，在那一场大火中，在东莱城外的破庙内。从那以后，这世间给他的，就只剩下欺骗！
“我告诉了你一切，想要怎么选择，就看你自己了。穆雪清，接受我吧，成为这世间最强大的人。”
“只要你强大了，就没有人再敢欺辱你了。想要什么，你可以凭着自己的努力来争，来抢。你不用再去祈求别人的怜悯，只要你愿意，整个三界都是你的。”
“接纳我，成为最强大的人吧！”
穆雪清挡在胸前的手终于渐渐无力的垂了下去，他不再反抗了，也不再挣扎了。
这个世界给予他的从来都是痛，不止如此，却还要让他以微笑来回应这个世界。
他挣扎过，也坚持过，想要与人为善，想要一路走下去，好好地走下去。
可到头来，他得到了什么？就只有背叛，嘲讽，和无情的事实！
“让我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吧，让我拥有力量，我要让整个世界都臣服在我的脚下，我要让那些背叛我和伤害我的人，都付出代价！”
“我要我想要的东西，都能被人拱手送到我的眼前！我要做这世上最强大的人！”
魔息入体，每一根骨头都像是迎来了一次宛若抽丝剥茧的新生。只是这一次，穆雪清没有再觉得难以忍受了。
他知道，在承受了这一切之后，自己将与所有的过去说再见，与曾经懦弱的自己说再见。
从今以后，三界六道，唯我独尊。
“啊……”
他痛苦的仰天长啸，一身素洁的白衣被风荡起，衣袂高扬。
滚滚天雷涌来，每一道紫霄神雷都如碗口粗细，生生的劈落在穆雪清的身上。他却岿然不动，生生受下。
天道所降下的惩罚，向来都是最强大，最难以承受的。这样庞大的天劫，往昔从未有过。龙卷风荡起的走石飞沙迷人双眼，就连苏蓁和夜重华都抬袖抬袖挡在脸前，遮住风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