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雪清通红的双眼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紧抿着的嘴唇从苍白恢复了一点儿血色。
苏蓁按着他的肩膀的手臂终于舒了舒力道，将他扶起来：“害了沁儿的那群人，现在在哪儿？”
“在……在北山坡。”穆雪清的声音犹自有些颤抖，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苏蓁与夜重华对视一眼，三朵小云冲天而起，直奔着北山坡而去。
白日下了一场雨，山中空气清新，苍翠的树叶上还落着些许晶莹剔透的雨水。苏蓁的云朵带着穆雪清，一路落到了北山坡之上。
只见北山坡上尸横遍野，雨水已经将殷红的血迹冲刷的七七八八了。
穆雪清下意识的闭眼，苏蓁却将他拉到前面来，让他看着眼前的情形：“别闭眼，你仔细数一数，人数对不对？”
穆雪清不解其意，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他也早接受了一个事实，苏蓁是绝对不会害他的。
他上前去查了查人数，摇了摇头：“不对……似乎少了一个。”
“那是少了还是没少？这很重要。”苏蓁追问道：“今日模棱两可，日后后患无穷！”
穆雪清从未见过苏蓁这般言辞犀利的时候，他又查了一遍。没有了向前的惊慌，这次倒是想起了很多东西。
“是少了，少了一个人，我记得当时是来了十八个，现在只剩下十七具尸体了！”
苏蓁看了夜重华和凤凰一眼：“怕是要出事，这等对两个孩子都穷追猛打，不依不饶之人，若是放走了一个，怕是日后后患无穷！”
“我肉身进神，能够抵消天劫，我带他去追！”夜重华深深的看了一眼苏蓁，微微眯了眯眼睛，露出了几分不悦的神情：“你和凤凰便留下，将这儿处理好吧。”
苏蓁点了点头，夜重华一朵云冲天而起，带着穆雪清循着染血的足印儿奔向远方。
山林之中空气清新，经过一夜，血腥味本就不剩多少了。
苏蓁望着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右手掌心腾起一簇红莲之火，便要焚烧那些尸体。
凤凰眼疾手快的捏住了苏蓁的手腕：“你忘了咱们这一遭回来是做什么的了？他现在才多大，就开始大造杀孽，日后你又要如何收场？”
“寻常人一辈子都不敢杀一个人，他刚一下山，便是十几条人命，你还替他遮掩！你知不知道，你这就是在助纣为虐！”凤凰疾言厉色的说道。
苏蓁瞟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是化出了红莲业火，将这一片罪恶彻底焚尽。
炽烈的火光冲天而起，映亮了二人的瞳孔。
苏蓁望着这一场大火，未急着回答凤凰的话，却是轻笑了一声，挑了挑眉梢：“凤煜，我给你将一个故事如何？”
都这等时候了凤凰哪还有心情听什么故事？
可苏蓁此时的神情却又极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的。她很少会这么一本正经的叫他的名字，多数时候都只是叫他凤凰，唤他凤煜这两个字，想是极其重要的事情了。
凤凰默了默，并未急着再开口，似是愿闻其详。
“镇子里有一条狗，生的很凶很饿，往来的邻居都觉得这只狗会咬人。为了自己的安全，邻居就对狗主人说，你这只狗太凶了，日后一定是会咬人的，你不如将它杀了煮狗肉。
狗主人自然不愿意啊，自家的狗什么品行，狗主人再相信不过，便对这些邻居说，请相信他的狗，它是不会咬人的。
邻居不信，却碍于狗主人的情面，不能真的将这条狗怎么样。
可是邻居们心中依旧不痛快，走过路过的时候，都会捡起石头来打狗。
最开始的时候，狗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都小心翼翼的躲开人，可渐渐地，狗也发现了这并不是自己的错，而是往来的邻居故意找茬。
从那以后，再有人打狗，狗都会朝着他们狂吠一阵，却从未咬过人。邻居见之，便对狗主人说，你看吧，这只狗开始冲着人叫了，它日后一定会咬人的！”
听到这儿，凤凰再不明白苏蓁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就真的是个傻子了。
“苏……”然而凤凰刚一开口，苏蓁便抬起了一只手，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听我说完。”苏蓁道：“狗主人依旧不相信自己的狗会咬人，只是也没有最初的信任了。每一次路过狗舍，他都会恶狠狠地瞪狗一眼，唠叨它，你可千万不要咬人啊。
狗吠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周围的人对狗变本加厉，全都开始可待它，就连狗主人也如此。终于，有一天，狗咬了人。”
凤凰按住了苏蓁的肩膀，想要止住她接下来说的话：“苏蓁……”
“主人不再相信狗了，他打死了狗，周围的邻居终于安了心，对狗主人说，你看吧，我们早就说了，这只狗是会咬人的。”
苏蓁突然转过头来，望向凤凰的眼瞳：“你说，这一场悲剧，是应该责怪狗，是应该责怪不信任狗的主人，还是应该责怪这些冰冷无情的群众呢？”
凤凰一阵沉默，这件事，有邻居的责任，有主人的责任，也有狗的责任。
可若是追根究底，既有不能全部责怪邻居，不能全部责怪狗主人，也不能全都责怪狗。
凤凰岂会不知苏蓁的意思，他们现在就是断定狗日后一定会咬人的邻居，这样逼迫下去，就算是穆雪清天性纯良，也迟早会被几人逼成世间大邪。
他想要斩草除根，即隔着天道，又隔着人伦。
“若是他并非天性纯良呢？若是现在的这些乖巧全都是他装出来的，若是他早有谋逆之心呢？苏蓁，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永远都不能猜中别人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
苏蓁目光坚定，墨色的虹膜倒映出冲天的火光。
她望着凤凰，就像是望着千万年前，那只刚刚破壳而出的小鸟崽儿。
片刻后，她别开眼睛：“若是有朝一日，他真的走上了既定的那条路，与我们所想的背道而驰。那我……必将亲手杀他！”
“呵，亲手杀他，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可别等到你自己都力有不逮的时候，才开始追悔莫及！”凤凰甩袖道：“昆仑的仇，你忘了，我可一直都记着呢！”
二人从未这样争吵过。
一万年来聚少离多，二人之间的感情不是假的。可这样的争吵，却还是第一次。
苏蓁沉默了片刻，还是从后面跟了上去：“我没有忘，昆仑的大仇我时刻谨记在心里，青羊，玄武，淳敛光，花想容和云裳的仇，我也一直记在心里！”
“若是有朝一日，历史的轨迹还是走向既定的路线。我必杀他，给逝去的人报仇！”
凤凰冷笑了一声，并未回驳苏蓁的话，只是扭头离去：“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这句话，若是真有这么一天，你不动手，我可就要动手了。”
局不成局。
片刻之后，夜重华带着穆雪清飞了回来。
穆雪清不是第一次驾云，可从云头上走下来的时候，依旧是面色惨白的。
他只是一个寻常的凡人，不像苏蓁天生地长，不像夜重华琼玉化生，也不像凤凰是天生神禽。
能在二十岁之内便在仙术上小有所成的，已经是世间罕有的天才了。而大多数人都是在须发皆白之后才结丹驻颜的。
如此两相对比，差距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凤凰的态度依旧有些不好，苏蓁用手肘撞了撞他，同夜重华道：“怎么样，人追到了么？”
“四周都没有踪迹，现在时值多事之秋，我的追踪术也不能大范围的施展。若是被人可以藏匿起来，咱们就算是手眼通天也无能为力。”夜重华道。
苏蓁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片刻后，她伸手挽住了夜重华的手臂：“找不到，咱们就先躲一段时间吧。而今我们三个都被追杀，不敢太过招摇。阿清，你若想游历凡世……”
“苏姑娘，让我跟着你们一起走吧！”穆雪清恳切的说道。
他目光灼灼，倒还像是个满怀期冀的孩子：“我本就想修仙向道，脱离凡世这无边苦海。奈何沁儿不愿，我只好陪着她。”
“可现在沁儿不在了，我也大仇已报，凡世已经没有什么是值得我留恋的了。”穆雪清道：“只是，我害了数十条人命，不知还能否向道。”
凤凰眯了眯眼睛，他看穆雪清这懊恼的神色不是假的。难不成，此时还真有转机？
穆雪清抿着下唇，牙齿在唇上咬出了一个小小的白印儿：“我知杀人是我不对，可也是这群人杀我妹妹再先，我才杀他们在后。苏姑娘若是觉得我错了，我愿意恕罪……”
苏蓁日后若是有了孩儿，一定是那种纵容溺爱的父母。
就如现在，穆雪清只一句话，苏蓁便丢盔卸甲：“有什么杀不得的，若是人家已经欺负到了头顶上，你还软弱可欺，那才是真的懦夫。”
“这几个恶徒，杀了就杀了。我的红莲业火焚尽他们的魂魄，此事就此一了百了，我们谁都不要提及，便不会有事。”
苏蓁转过目光，看向穆雪清：“不过，日后决不可再发生这样的事！就算是身怀法力，也不可随意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