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将所有的尊神都带走，她将会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至尊。她想活也得活，不想活……也得活。她若离去一日，这世间将陷入无尽的动乱，我的一切算计，都将付诸东流。”
夜重华偏过头笑了一下，不知为何，凤凰清楚的看到了他喉咙一动，像是将什么即将要宣之于口的话咽下去了似的。
无端，给人一种英雄末路的感觉。
那双黝黑的眼睛明明是望着他的，可透过那纯黑色的虹膜，却像是透过了他，望进了这溯回逆流的数万年岁月。
那一双眼睛中似是映着明亮的星子，在这一刻，亦是叫人卒不忍见。
“我可以为她计深远，我也不否认，我的爱或许是会让人透不过气来。可我想让她永远被钟爱，被安排，只要时间足够长，总有一天，她会忘掉一切的。”
“而我，宁愿做她称尊路上的一块踏脚石。”夜重华攒然一笑。
凤凰嘴唇动了动，刚要开口，夜重华的声音再一次传来：“你想要告诉她么？”
想要告诉她么？如何不想，却也不能。
凤凰抿了抿下唇，冷笑了一声：“你明知道，我同她更亲近，更想让她长长久久的活下去。你明知道她的性子强硬，若是真的走到了那一步，宁可鱼死网破，也不会独善其身。”
“你这样逼迫她，你可想过，这数万万年的漫长岁月她要如何度过？她要怎么办？”凤凰几乎是压着嗓子吼道。
却不想，夜重华唇角勾了一下，几乎是皮笑肉不笑：“不是还有你么？”
一句话，凤凰如坠冰窟。
他终于想明白了，夜重华为何放任他看那副画的内容，甚至多年来从不解释，放任他这样无休止的猜测下去。
就算是一个活过悠久岁月的凤凰，又怎算的过一个经年玩弄心机的人。
夜重华想让苏蓁做这大劫之后的守世神，想让她长长久久的活下去，想让她在漫长的岁月之中淡忘自己的存在，想让她就算是无所爱，也可以有所恨。
只要是心中还有一个爱恨的寄托，就终究不全是茕茕孑立吧。
只要凤凰还在一日，他知而不告便是梗在苏蓁喉咙的一根刺，至死方休。
而待到万年之后，凤凰的生命走到今天，苏蓁也早该淡忘了。
真真是好算计。
夜重华瞥过凤凰的目光，没有笑，似乎面不改色的说出如此绝情的话的人不是他一般。他不动如山，甚至连端着粥碗的手都没有抖一抖。
“上一世，我弱小，懦弱，将自己的姓名送到别人的股掌之中拿捏着，以为顺应天道，便能够帮到她。”夜重华抬起头，望着无垠的苍穹：“可是我错了。”
“我不仅没能帮助她，还让她蹉跎了万年，受尽轮回之路。所以这一世我不信了，我不信天地造化，更不信旁人，我只信自己。”
苍穹之上轰鸣一声，像是天道对夜重华的狂言有感，降下震怒。
万年来，西天梵境的天总是安静祥和的，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天地异象，就连凤凰也是第一次见。
他倒吸了一口气，嘴唇微微颤抖。
“苏蓁聪明，但也只限于聪明。若论心术，她不及你一分。我突然庆幸，幸好你是同她站在一边的，若你二人对立，苏蓁就算是有通天之力，也斗不过你。”
夜重华缄默开口：“过奖。”
粥已经凉透了，夜重华指腹试了试温度，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可惜了，这还是她第一次下厨煮东西吃，虽说煮粥没什么技术含量，就只是将水米倒在一起煮熟便可，可到底也是第一次。
就这么放凉了，实在可惜。
凤凰惊心于夜重华的心大，生死都能置之度外的人，竟然还会为了这一碗粥而可惜，顿时觉得自己的一肚子气都生到狗肚子里去了，委实不值得。
他没好气的将粥碗抢过来，掌心上腾起一簇火焰，将粥热了热，而后强忍着没有泼到夜重华脸上的冲动，塞到了他的手里。
“你到底还有多少心思，是苏蓁不知道的？你这个人，太可怕了。”凤凰感慨说道。
夜重华试了试温度，刚刚好。
他挑眉一笑，目光中的调侃之色看的凤凰心底一慌，下意识的想躲。
夜重华便也不再逗他了，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你先出现，最终却是我得到了苏蓁的心么？”
凤凰摇头，这些年来，他想过无数次，也就只想到了或许是自己的陪伴不够。
夜重华见他那一脸正经的，还当是自己要传授经验的神情，终于明白苏蓁为什么总是喜欢逗这秃毛凤凰了。
“因为男人一旦话多了，就没时间干正事了。”夜重华转身离去。
凤凰反应了片刻，差点儿放火烧了院子。
谁说夜重华夜重华谦谦君子？苏蓁一定是被他这张君子皮囊迷住了眼睛，糊住了智商。
这明明就是个不要脸满口荤话的混蛋登徒子。
房间里，苏蓁正蒙着被子，听到夜重华开门的声音，翻了个身头朝里侧，大被蒙过头嘟囔了一声：“再睡半个时辰就起。”
“已经晌午了，再睡半个时辰，就可以直接起来吃午饭了。”夜重华将碗放到床边，像是剥茧一般，将苏蓁抱出来，双臂揽着他的双腿，像是抱着一个孩童般抱坐到床边。
苏蓁阖着眼睛，半梦半醒中不愿睁眼：“也没什么事情……”
“怎么没事情？”夜重华就着姿势给她揉了揉腰侧，笑着将她散开的发挽到耳后：“我给你炖了粥，快来尝一尝，第一次呢。”
往常夜重华都美其名曰“君子远庖厨”借以逃离厨房事，像今日这样主动下厨，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苏蓁也被他勾起了几分兴趣，坐起身来看了看夜重华端来的粥，就着汤匙尝了一口。
“那只秃毛凤凰回来了？”苏蓁问道。
夜重华看了她一眼，足有一息的声音才回答她的话：“我二人方才在廊中说了几句话，吵醒你了？”
“没有，我睡的香着呢。”苏蓁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张口让夜重华喂他：“我说了你怕是不信，这粥里有凤凰味儿，怕是他刚用自己的火，帮你热了粥吧。”
夜重华诧异的一挑眉梢：“这你都能尝出来？”
他也舀了一勺粥入口，清糯的白粥炖的软烂清甜，他方才还是放了糖的，散发出一点淡淡的甜味，他倒是分毫没尝出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怕是苏蓁又在调侃他玩儿罢了。
……
凡世，遍地疮痍，百姓流离失所。
穆雪清走过一处处的城池，看着这遍地烽烟的场景，心中又怎会不痛。
或许是曾经挣扎在最底层，对待这些在乱世中甚至难以活命的人，他也会更温柔一些。
他的身上还带着些银子，一路上看到重伤的病人和饿殍，便会慷慨解囊散出一些吃食和药物，倒也不求回报。
可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就算是真的富可敌国，走了这么多的城池，他身上的银子也早该散尽了。
“阿婆，外用的药一定要用干净的清水处理过伤口再使用，否则容易感染化脓，您注意当心。”
穆雪清放下伤药准备起身，那阿婆见穆雪清衣着还算是富贵，一把抓住他的裤脚：“公子！公子您行行好，再给我们些吃食或钱财吧。”
人心不足蛇吞象，不是每个人都懂得知恩图报，也不是每个人都懂得不要得寸进尺。
穆雪清好脾气的蹲下身来：“婆婆，我这一路走来，带来的钱财都已经散尽了，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和吃食来给您了。”
“你穿着这么好的衣裳，还差我这一两个铜板么？公子，您行行好，看着我这两个孩子的份儿上，就帮帮我们吧。”老妇人说道。
穆雪清嘴唇动了动，摸便全身上下的口袋也没翻出哪怕是一枚铜板来，正要解释，一只纤细的手伸了过来，捏着几颗铜板递给了老人。
“拿着吧，不是遇上的每一个人都有这位公子这样的好脾气的。”姑娘道。
那老妇人连忙生生道谢，女子懒得再看一眼，拉着穆雪清二话不说，快步走开了。
就连一国都城都难免被大灾殃及，更遑论是这些本就贫瘠的边陲小城？穆雪清心中凄楚昂，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尽量装作瞧不见。
“多谢你，素茹，要不是你给我解围，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对待那老妇了。”穆雪清道。
李素茹冷笑了一声，从怀中掏出钱袋来，将自己兜里的银钱分出一半儿，强行塞进了穆雪清的怀中。
“她能让你下不来台，你还为她考虑那么多做什么，她会念着你的好么？怕是在心中嘲讽着你，这么一个衣着华丽的大善人，却只给了她几枚铜板呢！”
李素茹叹了一声，一根手指戳到穆雪清的脑门儿上，几乎是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说你，什么时候才能多长出一个行走人世的心眼儿呢？”
穆雪清也不生气，笑着回答道：“养大我的师傅经常教养我，待人要和善，不要以恶意揣度对方。就像你现在对我好，我却以恶意揣度你，你也会难过的，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