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重华的话，苏蓁在心中回想了好一阵。而夜重华说教完了，便自己烹茶去了，也不问苏蓁到底心里想了什么。
就像是胸有成竹，苏蓁一定会先找他说话似的。
苍穹之上飘来了两片乌云，渐渐笼罩在了二人暂且栖身的城池附近，眼看便要落下雨来。
夜重华见天色不好，刚要去关窗子。然而刚一动，广袖却被人扯了一下。
除了苏蓁，想必便也没有别人了。
夜重华的唇角微不可查的一勾，刚要转身问她何事，袖子上便又是一个大力传了过来，直接将他拉了一个踉跄。
苏蓁还坐在桌边，夜重华身子一歪，眼见便要倒下去了。
他生怕砸到苏蓁，连忙向一旁闪了一下。就在这时，一只手从一旁伸了过来，勾住夜重华的腰侧，向自己的身边一带，顺便揩了一把油。
本就重心不稳的身子彻底砸向苏蓁，好在夜重华反应快，在地上撑了一把，才没有真的摔倒过去。
“你干什么！”夜重华有些愠怒，撑起身子的第一件事便来了这么一句，说话间不免带上了一点儿火气。
苏蓁笑嘻嘻的，一脸无所谓的欠揍样：“既然后事无可知，自然是及时享乐啊。”
夜重华可是被她这句话给点着了，此时更是气的冷笑了一下，数落道：“你知不知道，刚才我若是不撑一下，可就砸在你的身上了！”
“砸就砸吗，我又不是接不住你。”苏蓁展开手臂，显示了一下自己平安无事：“再说，晚上在房间里你也没说心疼我啊。”
夜重华：“……”
他着实小看了苏蓁的脸皮厚度了，若是拿她的脸皮去筑长城，就算是是个孟姜女来了，也哭不倒哪怕是一片瓦！
苏蓁笑吟吟的一拉他袖子，像个讨抱得孩子：“怎么，真生气了？”
“你还真是……”说着话的功夫，天上淅淅沥沥的落下了小雨。夜重华也懒得再多走几步去关窗子了，直接俯下身，将苏蓁“拎起来”，一起回了房间。
一场秋雨一场寒，第二日清晨，院中老树的树叶倒是黄了不少。
苏蓁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拿起桌边晾好的水杯，先润了润喉咙，这才披上衣裳爬起身。
刚一推开门，便见夜重华在院子里煮茶，树杈上晾着一张被雨水打湿的薄毯，应当是屋中矮榻上放着的那个。
苏蓁诧异的指了指：“阴天你晒什么毯子？我抱回去了！”
“还不是怪你？”夜重华手指敲了敲桌面，将苏蓁唤了回来坐在原处，给她倒了盏茶：“昨晚睡觉时忘了关窗户，雨水顺着窗子渐进来，将薄毯浇了个透。”
苏蓁嘴角抽了抽：“怪我？这怎么想都应该是怪你的吧！你为什么不去关窗子！”苏蓁奋力甩锅，像是早就将昨日的恶作剧给抛之脑后了。
夜重华端着茶盏，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我本来是要去关窗户的，结果被你拦了一下，便忘记了，自然要怪你？”
苏蓁嘴角一抽：“你好生不讲理啊！你这和怀璧其罪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夜重华显然要将自己的不讲理贯彻到底了：“不过，家里不是讲道理的地方，这不是你说的么？”
论不要脸，夜重华称第二，绝对没有人敢称第一！
就连苏蓁自己也甘拜下风！
三人在这边陲小城中住了小半个月，穆雪清本就聪颖，又有了苏蓁的帮助，很快便能够适应自己的这具新躯体了。
他每日除了早晚来问过一次安，平时一般不会来打扰二人，倒是极有眼力见儿的孩子。很多时候，安静的让人怀疑是不是有这么个人。
在这城中停留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走了。
苏蓁砍了穆雪清一眼，比划了一下：“我之前去看过了，这城外西北方三里处有一条护城河，老水君到天上掌差去了，而今并无水君。”
“你本就是修习水系术法的，法力也足够了，要么你便先去做个水君？”苏蓁提议道。
水君委实不算是个美差。
若是蓬莱和洞庭那样的水君，掌管一方疆域，一望无垠，倒也可以着手开立属于自己的势力和门派。
可寻常的水君便不一样了。
要知道，水君也是有业绩考核的，若是水中淹死的人多了，这就相当于在自己成为九重天上上仙的路上置了一块绊脚石啊！
凡人的生死水君又管不着，哪家的也没闲的整天坐在岸边，劝跳河的人不要轻生。
工作量太大不说，也太掉面子了吧。
不仅如此，还得应付着各路仙上的各种亲戚，今日塞过来一个虾兵蟹将，明儿塞过来一只水鬼，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反正，绝对不是个好差事。
就连夜重华也有些诧异，以苏蓁对穆雪清的宠爱程度，怎么说也该给他找个山君当当吧。
毕竟这凡世的凡人，还真的没有丧心病狂的到山上去寻思，走出二十里地来自挂东南枝。
不过穆雪清倒是个好说话的，倒也不挑，苏蓁一说，他便开开心心的答应了下来，转身边赴任去了。
夜重华眯了眯眼睛，靠在大树的树干上：“你是打定了主意，让他以后也不吃没水的亏了？”
苏蓁挑了下眉，点点头：“他是有人罩着的孩子，自然不能和那些孤魂野鬼混在一起，否则就算是我也会觉得良心不安的。”
“人生若是不遇上几次大风大浪，可不见得是好事。”夜重华活动了一下筋骨：“你就算是再疼爱他，你还能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一辈子么？”
苏蓁懒得和夜重华这杠精说话！
……
渭水之畔，无边广阔。
护城河之所以称之为护城河，自然不知是说说而已。渭水东起巫峡，南极潇湘，北接澧水，可是天生地长的风水宝地。
光是走到这儿，穆雪清便感受到了水中浓郁的灵气。
可见苏蓁是多么宠爱他。
劫后余生的感觉，就像是干渴的人突然喝到了水，再一次将双手浸在这冰冷的泉水中时，穆雪清方有一种感觉。
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
渭水从里到外，已经被苏蓁清扫了个干干净净，就连周围的山君水君，城隍地仙，也都被苏蓁震慑了一遭。可谓是给穆雪清这个“仙二代”铺好了通天大道。
穆雪清一个人坐拥着大片的水域，大多数时间都是无事可做的。
顶多，便是在商船和客船往来遇上大风大浪的时候，伸出手拖上一把，送那些船只平安到岸。
他这种活，在这个年代被称之为水君。再向后几万年，还有个更洋气的名字，叫做妈祖。
虽然性别不同。
尊神死，万物生，说的便是一个尊神离去后，给凡世带阿来的好处是无限大的，甚至可以泽被凡世数千年。
这一点，在穆雪清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在他来到渭水之后，这里没有淹死过一个人，没有淹没过一条船，就连一年一度被城中人推下来祭河神的童男童女，都被穆雪清一甩袖风送了回去。
当然，次年这些人类又送来了不少的猪马牛羊，让穆雪清苦不堪言。
“然后的，雪清哥哥，我又忘了！”一名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抱着个半身高的坛子，亦步亦趋的跟在穆雪清的身后：“你再教我一遍吗！”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穆雪清头也不回的向内殿走去：“每一次都说是最后一次，这回我可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少年连忙抱着坛子快步跑上前来，笑嘻嘻的发誓道：“这一次，绝对是最后一次了，我发誓！”
这少年不是外人，是隔壁郢山山君的小儿子，偷偷跑来，非要学习穆雪清的桃花酿。
这桃花酿还是他当年在苏蓁那儿学来的，这些年，每年都会在桃花树下埋上几坛，等冬天再挖出陈年的酒来，给苏蓁他们二人送去暖暖身子。
有一次他同郢山山君喝酒，正好被这小子撞见，从那以后就像是跟屁虫一样黏上了穆雪清，怎么赶都赶不走了。
穆雪清默了片刻，叹了口气，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头，在小男孩儿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说好了，这是最后一次。若是你再来问我，我这就将你送回郢山上去！”
“嘿嘿。”少年黝黑的皮肤，这一刻脸上却笑出了一点儿红晕来。
水中不辩岁月，也不知道已经过了几年，穆雪清酿酒的手艺，早已经练就的炉火纯青了。
他一边提着小秤，一边将上面的刻度给男孩儿看：“一坛酒要三钱桃花，十枚酒曲，打碎后压入坛底，三月之后，方可取出封坛。这回，你可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我记性好着呢！”男孩儿信誓旦旦的笑了一声，抱着坛子就往外跑：“等我的酒酿好了，一定先拿来给雪清哥哥尝尝鲜儿。”
等酒酿好了，可就不知道先入了谁的肚子里了。
看这小子过河拆桥的本事，怕是等酒真的酿好了，早就将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穆雪清也不在意，随手烹了一盏茶。就在这时，他突然有了感应。渭水境内，有一支船队经过，此时正遇上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