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重华放下手上的杯子:“我从不相信三岁看到老的这句话,阿蓁,永远不要对不值得的人抱有太多无谓的感情,这绝不会是好事,对你,对所有人都是如此。”
“所以说,你是不是醋了?”苏蓁半伏在桌上撑起半边身子,伸过手去,用两根手指捏住了夜重华的下巴,勾着他的脖颈压向自己,在他的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凉薄的唇相触,柔软且又温润,甚至带着些许清冽的茶香。
苏蓁笑的双眼都眯了起来,放开了夜重华的脖颈:“这酸味都能飘出去十里了。”
“我可没有。”夜重华轻笑了一声,手指轻轻的拂过苏蓁的唇角:“你总不肯听我将话说完。”
苏蓁捧住他的手盖在自己的脸上,温热的掌心贴着她的皮肤,无端温暖。
她轻笑了一声:“我向来最听你的话了,我也真是喜欢你喜欢的紧呢。”
对于苏蓁,夜重华向来说不出三个不字来,但凡遇上了什么事,苏蓁说了两遍夜重华不答应,说第三遍,夜重华也保证答应了。
喜欢就是这么神奇的一件事,就算是原则,也能让人暂时忘记,尽数抛之于脑后。
“我知道你的隐忧,但我相信穆雪清是个好孩子,至少现在,他还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的。”苏蓁望着他:“不也是你说的?杞人忧天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
夜重华说不过他,便也闭嘴了。
正如苏蓁所言,二人只是来渭水小坐了一阵,便启程赶回西天梵境。
不知为何,不知是近些时日以来的极端天气还是二人来去的匆忙。穆雪清竟从二人身上嗅出了些许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总之,像是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了。
“就算是九重天上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也轮不到我这样的小喽啰出手吧。诸位尊神尚在天上,只要他们还在,总能保护这三界安稳的。”穆雪清心中想着。
离开水宫的时候,外界风雨依旧未歇。穆雪清随手从墙根儿下拿了一柄油纸伞,转身走进了雨幕之中。
他未曾耽搁,直接前往下游澧水,去寻了澧水的水君。
澧水之畔,生长着极为珍贵的兰花,诗中曾有云“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说的便是这澧水之畔的兰花了。
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穆雪清每次路过澧水,也要多看一眼这两侧河岸上生长的兰花。
那种花儿,总会让他想起两个人。一个是年期轻轻便死在匪徒手中的妹妹,另一个是曾在西北丘陵之中,同她并肩作战过的李素茹。
只是时光荏苒,曾经重要的人都已经离他而去了。
雨水滴落在伞面上,想起噼里啪啦的落雨声。穆雪清本打算直接去见澧水水君,行至岸边,却脚步一顿,停住了脚步。
那河岸边,一朵小花被风雨摧残得摇摇欲坠。嫩绿色的叶子是刚生出来的,幽蓝色的花苞含苞待放,颇有些女子犹抱琵琶半遮面一般的美感。
狂风暴雨之中,那花儿纤弱的摇摇欲坠,像是随时都会被狂风吹的凋零。
“你也无家可归么?”穆雪清站在那朵花儿的前面,似是自嘲的一笑,最终,却还是将手上的雨伞挡在了那小花儿的头上:“就算是没有人爱你,你也要好好生活,茁壮成长啊。”
只可惜,花不通人言。
澧水疆域广阔,远在渭水之上。若是风和日丽之时,常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景,令人心中向往。
只是而今这泼天的大雨兜头而下,就算是在美丽的景色,也尽数凋零在这暴风雨之中了。
穆雪清不再多想,直接浑身避水,入了澧水水君。
世间山海相接,大多数的山君水君都惯爱给自己幻化出一张好样貌出来,可澧水水君却是个真的风雅之士。
还未入水宫,远远地,穆雪清便听到了一阵悠扬的琴声。
所谓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也不过如此了。
穆雪清并未打扰这琴声,而是在水宫外站了一会儿。没想到他的脚步停了没一阵儿,水宫内的琴声却戛然而止。
紧接着,大门向两侧洞开:“站在外面做什么?”
“本不想打扰你抚琴的。”穆雪清走了进来,含笑道:“能听澧水水君一曲,实在是三生有幸。我若是打扰了这雅兴,可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澧水水君令小童将琴抱下去,挥挥手变出一张棋盘来:“我知你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今日不管什么大事,先将这盘棋下完再走。”
水患之日,不是一日两日便能解决的。就算是下完了这盘棋再说也来得及。
再者说,他确实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这一次前来澧水,本就是来寻求澧水水君的帮忙的。
请人帮忙总要有请人帮忙的觉悟,不将主人家陪好了怎么能行?
穆雪清拈白子,澧水水君拈黑子。二人你来我往,一个时辰过去,依旧没有分出胜负的意思,倒是水宫中多加了两座烛台。
在这样下下去,怕是要下到明天一早了。
穆雪清粘着棋子的手顿了顿,最终偏了偏,放在了另一个空位上。
澧水水君二话不说,落子连成了一条黑龙,吃掉了穆雪清整整一排棋子:“哎,你这样可就没意思了,故意输棋实在是狡诈!我看你也心急得很,算了,今天就不下了。”
“你这急慌慌的来我这儿,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澧水水君问道。
穆雪清双手搭在膝盖上,长叹了一声:“确实是大事,我实在无可奈何了才来找你的。不知你最近有没有出去过,看这凡世,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你是说凡世的水位暴涨么?”澧水水君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你想大开水峡,放渭水多出来的水进入澧水水域?”
既然话已经说开了,穆雪清便也不再藏着掖着自己的小心思了:“正有此意。”
澧水水君摇头:“我倒是没有问题,更没有你那慈悲心肠。不过,我奉劝你还是最好不要这样做。”
“澧水确实面积极大,能容纳的水也更多一些。可澧水周边一十三城,可是城城都有数十万的住民。你为救一城人,将十三城的子民置于危险之中,得不偿失。”
穆雪清有些情急:“那澧水之下,郢川如何?郢川之下,湘水如何?”
他这人,平日里性子清冷,颇有些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感觉。
可一旦着急起来,倒是还颇有些少年模样。能将他急成如此,可见渭水的水灾已经刻不容缓了。
澧水水君有心帮他,默了片刻,开口道:“郢川水君性癖乖张,你未必说的动她,不过湘水水君倒是个有远见的。你做水君的年头还少,多经历几次便知晓了。”
“若我说来,你不如直接去寻湘水水君,请他大开两闸,将多余的水放入洞庭流域,再将洞庭之水引入北海。至于这洞庭水君……”
澧水水君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这也是我建议你最好不要趟这趟浑水的原因,费力不讨好不说,还沾染一身腥。”
谁都知道,洞庭水君的暴躁性子。别说是洞庭境内了,就连四海水军都敢不放在眼里。
这洞庭,也着实是洞天福地,仙家府邸,洞庭水君侍宠生娇,倒也叫人说不出什么话来。
穆雪清闻言,更是一阵沉默。
他知道,这条路是最不好走的路,而今不仅渭水境内,四海的水位均在上涨。别说是洞庭湖了。就连郢川水君的那一关,都很难过去。
不管是人还是神仙,总是会趋利避害的。若是可以不给自己惹事,谁又愿意去沾染一身腥?
大灾之年,谁都不好过。
穆雪清沉默半晌,咬了咬牙:“就算是再困难,也要试一试的。渭水泽被三城,一旦发生水患,城中的居民就连逃都无处可逃。”
“更何况,渭水两侧均是平原。前后接壤的都是一望无垠的水域,一旦渭水发生水患,难免澧水和郢川不会受到牵连。此处举目四望,没有一座山可依,我除了一试,别无他法。”
理倒是这么个理。
澧水水君沉默片刻,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好吧,你说服我了。你说得对,渭水一旦发生大型水患,就连我的澧水也脱不开干系。”
穆雪清连忙起身,向澧水水君揖了揖手。
“不过你也别这么客气,我不只是为了帮你,也是为了我这一十三城的子民。你且先回渭水,招来城隍土地嘱咐一下,让渔民注意避险。我安排一下,同你一起去湘水一趟。”
“多谢水君了!”穆雪清大喜过望,连忙又揖了一揖,转而回了渭水。
渭水乃是人间的洞天福地,只是在这灾年,就算是洞天福地也躲不过大灾的考验。
穆雪清嘱咐了两岸的土地,暂时让往来的商船渔船不要在此时出海,转而提上了几坛子自己酿出来的好酒,再一次去了澧水。
再回来的时候,他先前放在岸边的伞早已经不见了。只是那朵奄奄一息的花儿,此时却生的浓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