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离开的人，众人也不许嚼舌怪罪。是进是退，大家都有选择的权利，其余的人不需干涉。”穆雪清转过身去：“愿意跟着我走的，请向前一步！我们向着丘陵腹地进发！”
有人前进，有人后退，可大多数人都是愿意跟着穆雪清继续前进的。
穆雪清并没有回头看，他不想知道是谁跟着自己走了，也更不想知道是谁离开了。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死的自由，就算是这些军中将士也不例外。若是明知前路必死，还让这些不想死的人跟着自己出生入死，那才是真的不人道。
直到走出了数里，穆雪清才回头看了一眼。
上万的大军只有一半的人留下，但这样的数目已经超过穆雪清的心中所想了。
穆雪清翻身下马，对剩下的人鞠了一躬：“我穆雪清多谢大家还愿意跟随我，我向大家保证，只有我还一口气在，我就一定会保证大家的安全。”
“除非我死，否则，绝不会让大家陷入陷阱之中！”穆雪清承诺道。
很多时候，能够鼓舞军中士气的，并不是多高的军饷，而是为将者能够身先士卒，先将自己的生死抛之于脑后。
众将士看着穆雪清，心中万般的苦都化作了忠义，全都敬佩的五体投地。
军中跟着一个老人，是古城中幸存下来的一个，执意要跟进来给大军带路的。原本穆雪清的意思是将他们全送出去，可老人却执意回来。
老人的话，穆雪清一直记得清楚：“我已经老了，就算是真的走出去了，也活不了多久。可你们都是好孩子，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若是没有一个认识路的人带他们进去，要多走不少的弯路，也要多害不少的人命。老头子的命不值钱了，就让我去带路吧，我在古城住了一辈子，就算是死，我也想死在那儿。”
落叶归根，是每个人老人的希望。
或许很多少年人并不能明白这种情结，可若是真的在一隅之地住了一辈子，所见的每一处风景都是自己的回忆。
到时候，就算是外面的世界有化外仙境，有金山银山，也比不上自己的这个小窝更让人不舍了。
少时的穆雪清不明白，可这么多年过去，他似乎也能够明白那种不舍的感情了。
是以，他并没有多加拒绝，便答应了老人的请求。
大军深入丘陵腹地，一眼望去，尽是寸草不生的丘陵与粗糙的沙石，狂风卷起地面的黄沙，拍在众人的脸上，众人也只好眯着眼睛，艰难的前行。
没有人开口说话，在这样的天气里，就算是开口说话，也只能吃一嘴的沙子。
穆雪清骑着马走在最前方，命令整个大军改成锥形，像一道利刃一般劈尽沙漠的腹地。缄默的大军只剩下脚步声，伴着风声的呜咽，宛若寂静的挽歌。
“我们已经走了一日了，前面还有多久？”休息的时候，李素茹捏着个风干的饼子，撕了一半儿递给穆雪清问道。
穆雪清接过，咬了一口，差点儿硌掉了两颗大牙。
他连忙喝了一口水，勉强将口中的饼子咽下去：“据那个逃出来的老人所说，前面已经没有多远了，我的意见是，大军在此处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在整军进入城池之中。”
休养生息，积攒体力，是现在最好的办法了。
李素茹背靠着挡风的大石，接过穆雪清递给她的袍子盖在身上，想着眯一会儿眼。
没有人是真的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若是有，那只能证明这个人是真的想死。
李素茹有些睡不着，更何况耳边呼呼的风声搅的人心烦意乱，拍在脸上的沙子更是带着痛楚，叫人难以忽视。
丘陵的夜晚温度极低，就算是披着穆雪清的袍子，她也睡不踏实。
然而就在半梦半醒之时一睁眼，便见燃着的火堆旁，穆雪清依旧在枯坐着，望着那跳动的火光不知在想着什么。
李素茹在第一眼见到穆雪清的时候，记忆最深的便是这双眼睛。
穆雪清无疑生了一张极好的皮囊，受女孩子喜欢。可更叫人见之不忘的，却是那一双眼睛。他的眼睛中似乎是藏着他这一生的故事，那么痛，那么长。
李素茹从未问过，只是心中自有思量。他过去的岁月或许不平淡吧，若非如此，又是哪里练就的少年老成？
既然已经醒了，她便也不装睡了。李素茹撑着手臂坐起身来，迎上穆雪清的目光：“已经这个时辰了，你还不休息，是有什么心事吗？”
“只是有些担心明天罢了。”穆雪清看了她一眼，显然是不想与她多说，便打算打个哈哈，就此揭过这一页。
“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我也要睡了。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若是不能好好养精蓄锐，到时候得不偿失。”他说睡就睡，身子一歪，便靠在了大石上眯上了眼睛。
李素茹是见识过穆雪清睡觉的速度的。
他睡觉的速度就相当于是老僧入定，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能睡着。
那一夜指尖相触的感觉似是还蔓延在指尖，明日一战，九死一生，若是不能把话问清楚，她怕是连死都不能瞑目。
原本已经决定了就算是没有回应，她也一定会喜欢他一辈子的，而此时，她却贪婪的想要一个回应了。
李素茹并没有睡下，而是端端正正的坐了起来：“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
穆雪清睁开眼睛，正好有一阵风卷挟着砂砾吹过，穆雪清连忙眯了眯眼睛，以防那些砂砾进入眼睛中。
“什么事？”
“如果，我是说如果……”李素茹明亮的眸子望着他，若不是这沙漠丘陵之中终年狂风，根本看不到星星，穆雪清甚至要怀疑，她的眼中是不是谪落了明月和星辰了。
一瞬寂静，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里啪啦身和耳边呼呼地风声。
看她神色凝重，穆雪清也跟着怔了怔颜色。然而下一刻，李素茹樱唇微启，说出来的话却不似想象中的那般。
“如果我们都走不出去了，我只想要你一个答案，你愿意和我共度一生吗？”
穆雪清怔了一怔，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他这一辈子过得清苦，小的时候要抚养妹妹照顾婆婆，长大了便一直在苏蓁的身边学艺。
可以说是，长这么大很少接触过女孩子。他从未对女孩子产生过男女之情的幻象，甚至在过去的创伤中，他一度更愿意将身边的女孩子当做妹妹来看待。
就像是，弥补他没给过穆雪沁的那种爱。
他更没想到过，自己的爱会在李素茹这里变质，演变成男女之情。
感情这事，是世界上最难懂的东西，就算是九天之上的神仙，也不敢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参透了七情六欲，八苦三度。
女娲娘娘创造人类的时候，给了他们智慧，像是天生就是为了折磨人的。
李素茹见穆雪清发呆，心中有些急。她向前坐了坐，肩膀上披着的衣服滑落到臂弯中，她便索性扯到身前抱在怀中。
似是因为急切，动作也有些不小心，衣角险些扫到了熊熊燃烧的篝火。
“许久以前我就想问你这个，只是没有找到机会，今天我若是再不问，怕是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了，不论如何，我今天一定要一个结果。”
李素茹抓住穆雪清的手腕儿，目光灼灼的望着他：“我一定要一个结果。”
她的手与穆雪沁的手是不一样的，她的掌心是灼烫的，像是能够点燃他的皮肤。
就像是她的人一般，整个人都是如火的性子，想要说什么便憋不住，总是要一口气的说出来，说的人哑口无言才舒服。
苏蓁从未教过他怎么对付“山下的老虎”，女人对他来说不是洪水猛兽，却也绝对不是可以信手拈来的玩物。
毕竟是读书人家教养出来的孩子，不管做什么，都讲究一个花前月下，水到渠成。
而今这沙漠丘陵之中，花没有花，月不成月，更别说是水到渠成了。
这一刻，穆雪清无比感谢自己的这些世家子弟的陋习，才能在这氛围中给了他一息喘息的功夫。
他伸手，轻轻地拿开李素茹的手，将自己的衣裳披在她的肩上仔细裹好。
“我很感谢你能相信我，但是这个答案，我现在不能给你。如果明天我们一起走出来了……”穆雪清一笑：“我一定给你答案。”
如果明天能走出来，谈何容易。
李素茹并没有穷追猛打，更没有像是别的不懂事的女孩子，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才肯罢休。
她似是天生便懂得什么叫做克制，就算是心中渴望到了极点，已经写在了眼睛里，她也能克制住自己伸出去的那只手。
李素茹最终还是点点头，不舍的看了一眼穆雪清，希望从他冰封的神情之中看出几分端倪来。
可面对那张无甚表情的脸，最终还是作罢。
她抿着嘴唇，眯着眼睛背过风沙，声音几乎是几不可闻的道：“不要拒绝我，若是你的答案是否，我宁可你永远不对我说。”